第三天,早八時許。
興隆鎮不大,也不復雜,被一條南北長街貫穿,地方雖小五臟俱全,各色生意匯聚。在鎮中心,十字路口旁有一棟二層臨街樓,富麗堂皇卻沒掛任何生意招牌,這裡便是袖籠錢莊,旁邊一牆之隔是興隆鎮上最大的賭坊。
幾日以來,錢莊一直門窗緊閉,因爲前段時間別動隊覆滅,這個擺在明面上的地下錢莊也受了波及,最大的股東之一與別動隊有牽連,被抓進了憲兵隊,自那以後錢莊關門停業,今天早上,錢莊大門開了,有夥計在卸下封門閘板。
這一消息經由路過行人飛快傳出,立即有大批儲戶蜂擁而至,怕錢莊倒閉要兌現。掌櫃的出現在門口,向客戶們扯脖子解釋,錢莊已經同犯罪股東脫離關係,不會受牽連,用不着趕這一天,圍在門口的一衆儲戶不理,蜂擁而入。
興隆鎮最大的客棧門外,站着個光鮮亮麗的半大丫頭,拉帶黑布鞋,亮藍疊褶褲,緊袖白底花衫斜絆,麻花細辮頭上打環,大眼清眉,輕倚着大門框,邊吃着桂花糕邊看門前行人來往。說是她看行人,其實行人路過都看她,終於有內行中人停下來詫異,眼生,興隆鎮的名姐裡沒這一號,也沒這麼小的,忍不住開口問:“神仙妹妹,這麼早……能接活兒嗎?”
那丫頭吃得滿嘴角是渣香,一雙漂亮大眼愣愣三兩眨不回話,看得提問者差點掉眼珠子,大門裡恰好走出個珠光寶氣的婦人,十個手指戴八個金銀戒指,另外還扣着個玉扳指,貴氣逼人,張口朝門外對丫頭流口水那位只送一個字:“滾!”
丫頭把最後一口桂花糕塞進口裡大嚼,拍拍小手,扭頭問剛出大門的婦人:“金媽,剛纔張三跑出去了,我叫他也不回。”
“嗯。是我讓他出去辦事。走吧,跟老孃去錢莊溜達溜達。”
“溜達?你不是去拿錢啊?”
“拿個屁錢,老孃是股東之一。”
……
興隆鎮外郊,一間荒廢到不能再破的草房,爛屋頂搖搖欲墜。
屋內,幾個漢子邊打哈欠邊擺弄各自的槍彈,其中一個高大如熊,半躺在破席上,兩手對抄在破袖口裡,吧唧着大嘴懶洋洋不想起牀:“我說砍老二,至於這麼早嗎?啊?”
爲首者滿臉橫肉,正是綠水鋪的砍九,聽了那熊的稱呼不高興了:“你管誰叫砍老二?”
“自古大哥只能一個啊,在我這我們連長是胡老大,你當然是砍老二,我這是拿你比關羽。”
“滾蛋。叫砍爺!”
“行,砍爺,我說這是不是太早了也?”
“他孃的主意不是你出的麼?怎麼?臨到動手你要拉稀?上午人才少,下手方便,懂不懂?就算現在我不用花錢買產業,錢我也不會借給你,除非讓你們連長或者那個‘什麼都知道的員外’來,想要錢你到時候自己順吧,你搶多少都是你的,我肯定不管!”
那熊嘆口氣,無奈坐起來:“你總得給老子一把槍吧?”
砍九朝一個手下點點頭,隨即一把盒子炮直接被人拋向了熊懷裡。
這時破門開,一個漢子匆匆進屋來,將手裡拎着的一摞紙面具放在破炕上:“我從鎮上買回來的!”
砍九皺眉毛:“誰讓你買這破玩意的?”
漢子擡手一指那熊:“軍師讓買的。”
“幾塊黑布蒙了臉不就完事!扯這個屁幹啥?”砍九隨手拿起個紙面具來,十分不悅。
熊終於站立起來,晃悠到砍九身邊:“威風!懂不懂?蒙個黑布是賊,蒙個面具是別動隊!哪個嚇人?戴上這玩意,戰鬥力能大過天,不亮槍都能把他們活活嚇死!”
室內一衆漢子皆無語,這熊真是好軍師,難怪八路能跟鬼子鬥,細節決定成敗啊!
砍九咂咂嘴:“你這麼說……倒也是!可……鎮上啥樣面具沒有?當孫悟空行不行?非買一摞豬八戒回來幹什麼?”
熊無奈笑笑:“砍爺,這可是爲咱倆着想了。嘿嘿嘿……誰讓咱倆臉大呢,我怕孫悟空擋不嚴啊!”
……
興隆鎮主街上,熙熙攘攘之中走着一行四位。
當先一位,女人,灰色旗袍精繡黑邊,白皙,冷麪,腋下夾着針織小包,穩步在前。
一位黑衣人側後一米緊隨,黑禮帽刻意拉低,遮了近半張古銅色臉,棕皮色槍套斜挎在腰畔,隨着他的步伐擺,手裡提着個皮箱。後面兩三米又跟着兩位,並行,一色黑衣偵緝隊打扮掛槍,一個英俊疤臉左顧,另一個紅臉膛右盼。
過往路人都刻意躲開些距離,不敢直視,怕惹禍上身。
線報,興隆鎮袖籠錢莊並未因別動隊事件牽連而倒閉,近日將恢復營業。所謂‘袖籠’錢莊,並非錢莊名稱,而是見不得光,地下錢莊都可稱爲袖籠錢莊,是真正的高利貸機構。但是很多人願意把錢存在這裡,因爲利高;另外一種人也喜歡把錢存在這裡,因爲這裡不計較你的錢是白的還是黑的。
蘇青的組織活動經費就存在這,相比於守衛森嚴的縣城,興隆鎮是塊好地方,前些天聽聞袖籠錢莊可能受別動隊事件牽連,以爲存款要泡湯,現在說錢莊要恢復營業,爲萬全起見蘇青來取了。
不過這次可比當初她鬼鬼祟祟來興隆鎮存錢安心得多,身後跟着一員猛將帶兩員副將,在工作生涯中她的步伐第一次沒有匆匆,而有閒暇輕鬆看待熱鬧喧囂的街。
……
興隆鎮某個偏僻街角,幾個苦力挑夫戴着破草帽,坐在牆邊地上貌似在等活兒上門。
不一會兒又一個挑夫到來,湊過去坐了,扯着肩頭的髒毛巾擦了汗低聲道:“除了兵營裡的一個連治安軍,估計警察有三十多;偵緝隊沒法判斷,他們基本不聚堆,都散着。”
“重要的是把關鍵位置踩清楚。吃一次興隆鎮,咱們就可以滿裝了!行了,都別歇了,去幹點正事,哪有挑夫不接活兒的。”爲首者摘下草帽拿在手裡扇,露在陽光下的那張臉,是三連的潘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