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九七式偏三輪摩托車飛馳在鄉間?上。
風冷四衝程V型雙缸大排量一千二,引擎轟鳴如咆哮,那仿太子結構車身簡潔粗獷。騎車人的髮型凌亂迎風,沒系鈕釦的黑色外套如旗幟般飄擺在身後,他戴着一副精緻的圓墨鏡,使他那秀氣的面孔憑添三分邪氣。梅縣偵緝大隊副大隊長,李有才,享受在風一般的不羈裡。
這輛摩托車是憲兵隊配給上川千葉的,自從上川千葉狼狽回到縣城後,便開始靠酒活着,不再清醒,他什麼都不說,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領着十個手下去了龍潭虎穴,然後變成了唯一倖存者。上川千葉不是現役,早領過回鄉的船票了,他的身份更像是個顧問,憲兵司令前田也不好多問什麼,以爲上川千葉是糾結於失敗。
所以,剛學會騎摩托的李有才藉機忽悠回來後還從未清醒過的上川千葉,拿到了他的車鑰匙,成了上川的所謂友情司機,從此被路人仰望。
一路風馳電掣,城門出現在前方,騎摩托的狗漢奸不收油門笑嘻嘻朝前方大嚷:“哥幾個!幫個忙啊!”
城門口站崗盤查的幾個治安軍,聽這吆喝高興,稱呼哥幾個,話說幫個忙,前田司令手底下的大紅人能這麼說話讓他們這些看城門的覺得臉上有光,當即不含糊,車還離得老遠就把攔城門的拒馬給擡開了,管事的回頭朝城門裡的行人喊:“閃閃閃閃都閃閃!把路讓開!”這是皇軍才能享受的待遇。
車近,有喊:“李隊,有空喝個酒啊!”
“你請就行!”
車過,再喊:“春秀樓怎樣?”
狗漢奸騎着摩托頭也不回:“算了!你看一輩子城門吧!”
衆守軍鬨笑,摩托車消失於城門內的街,有路人看得流口水,有路人看得吐口水。
行軍妓館,李有才騎着摩托車進了院。
在這裡,李有才比在憲兵隊更受歡迎。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從鬼子石原與李有才這個皮條客狼狽爲奸之後,這裡的負責人以及這裡想掙外快的某些女,便不再把李有才當狗腿子看待,見不得人的合作意向把李有才給堆成了香餑餑,進門有迎出門有送。
推卻了粉到掉渣的胭脂,應付了半生不熟的漢語熱情,走進某間日式風情。
上川千葉醉醺醺頹廢在榻上,看清了進門人後,爬起來又把酒瓶子抓起來:“來,有才,陪我一起喝!”
李有才不動,反而語重心長:“你得振作起來。你得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美好。” wWW⊙ ttk an⊙ ¢O
一聲酒嗝過後:“美好?美好在哪?”
“呃……比如說……外邊的酒更便宜。”
“你知道麼?我是個懦夫……我,是個懦夫!”
“這和你走出去有關係嗎?你是說你不敢走出去?可是我已經沒錢給你墊付嫖資了大哥!你身上還有什麼能當的東西沒有?”
“你這個吸血鬼,我已經失去一切了,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可你都說了你是個懦夫,我怎麼可能滿足?”
於是醉醺醺的上川想摘手錶,可惜手腕是空的,手錶已經被李有才當過了,再掏口袋,所有口袋全是空的,早當了個一乾二淨。
“看吧,這回有勇氣了沒有?來,我陪你走出去。”
李有才上手,把上川拉起來,架住這倒黴瘸子的胳膊往外扶。
轉上走廊沒多遠,突然響起女聲尖叫,身旁一扇橫拉門咣噹一聲被扯開,一女驚恐奔出。李有才和被他架着的上川轉臉看,包廂內,一個鬼子剛剛剖腹自殺,血色一片。
看得李有才心驚肉跳:“什麼情況?”
負責人穿着寬鬆和服來到這門口往裡瞧了瞧:“炮兵少尉,把炮丟了。”
上川千葉噗通一聲摔倒,猛然開始哭嚎:“我是懦夫……把刀給我……”
負責人低頭看了看哭泣在腳旁的醉鬼,擡頭朝李有才道:“我這裡有專用刀,你買麼?”
……
趙秘書走出辦公室,滿臉笑成花地朝路過走廊的同事打招呼,得到的迴應僅僅是微微點頭。
自從趙二爺這個大樹倒掉,趙秘書已經變成個屁,他這個秘書職務早晚得讓,有錢都不好使,沒人再甩他好臉,連個假笑都懶得賞賜他。每天過得像一隻夾尾巴狗,如坐鍼氈。
當他走出縣府大門口,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李有才,在街對面,倚着摩托車戴着小墨鏡在陽光下笑嘻嘻朝他招手:“別看了,找你的人就是我。”
百般滋味在心頭,趙秘書終於怒了,氣勢洶洶過了街,直面那狗漢奸咆哮:“怎麼?耍威風來了?你記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現在照樣能捏死你這條爛泥鰍。我……”
“停停停!”李有才不耐煩擺手:“說那麼多臺詞幹什麼?有槍你趕緊拔槍,累不累?從頭到尾你就不明白一件事,我李有才是光腳的,無親無故無朋無友,癩皮狗都敢在我腳上尿一泡,天大的事我拍屁股跑就是了,你是駱駝是馬在我眼裡有區別嗎?”
趙秘書被說楞了,這話說得不像是來炫耀的,可能嗎?
“原本呢,想借着你當家的過壽去拍你二叔的馬屁,讓他勸你放我一馬,可誰想你趙家出了這麼檔子事呢。你說的沒錯,現在你也能捏死我,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改拍你的馬屁,把咱的怨解了行不行?”
趙秘書傻了,這話說得讓他感覺不真實,有中暑症狀。
“當然,你家大樹倒了,其實我也挺高興,至少你不用再因爲林秀把我當眼中釘了。”
“你——”
“能不能振作點?現在還是你扯淡的時候嗎?”李有才擡手一指縣府辦公樓:“如果放下林秀這件事,咱倆什麼瓜葛都沒有。你憑良心說,現在覺得那些過去稱兄道弟的同僚順眼還是我這個一窮二白的狗腿子順眼?真值得你報復的是誰?”
“我——”
整天混跡所謂精英階層,趙秘書沒見過像李有才這麼特色的下等人,無言以對。
“倒樹不倒架,可如果你連秘書這個職位也保不住,那你的架就沒了,這是實話吧?如果你還是個要面子人,你愁的該是這個吧?如果你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同意解開咱倆的樑子,兄弟我願意鼎力相助,幫你保住職位不失。怎麼樣?”
趙秘書有點暈,這話說在他心坎上了,他不敢相信,無論是李有才的話,還是李有才的能力,偵緝隊根本就不是個大廟,狗肉永遠上不了席,他能幫什麼忙?對他又有什麼好?
李有才讀懂了趙秘書的表情,遂繼續:“你沒了大樹,我是沒有大樹,可是兩根筷子並起來總比一根難折不是。明白了?”
趙秘書半信半疑,終於點了頭:“同意。”
“你有錢沒有?”
關鍵時刻來這麼一句,聽者差點當場跌倒,表情再成憤怒,說了半天是來借錢!
“看什麼看?送你靠山!帶着錢,去行軍妓館,把上川太君的舊帳都還上,以後的帳也得給他付,他要什麼你給什麼,除了刀。”
“……”
趙秘書驚呆,糊塗到現在,就現在最清醒,這種事別人不懂他可明白,皇軍纔是真正大樹,他趙家二爺能耐也是因爲吉田商社的關係,人死當然茶涼。如今李有才一開口就給了他結識皇軍的機會,他差點給李有才跪下:“可那裡……我怎麼進得去?”
“說我讓你去的。”
趙秘書再呆,失魂般看着李有才跨上摩托車,發動引擎,然後被一陣藍煙嗆得清醒過來,車影囂張遠去。
……
李有才真心捨不得上川死,上川死了這摩托車就得還憲兵隊,可是繼續讓上川每天醉在妓館他也負擔不起,接出來又怕那瘸子尋短見,苦惱之中,把倒黴的趙秘書給想起來了,一舉多得,心情好不愜意。
心情好,天氣就好;天氣好,手氣應該也不錯吧?
所以經過憲兵隊,經過偵緝隊,車輪都不轉彎,直接去找那寫着大字的髒門簾,賭。也許用當掉上川手錶的錢可以大殺四方,然後還了金春秀的債呢?又想起那債已經多得數不清,只好換個大殺四方的藉口,如今要有藉口才能心安理得。
可惜到了賭坊門口,摩托車雖然停了,他卻沒下車,傻兮兮對站在街邊車旁的美麗身影道:“你怎麼在這?我……剛好路過,不是要到這來的!”
那是林秀。
“你家門鎖着,偵緝隊我也去了,只好來這等你。沒想到……你還真來了!”
“好吧,我承認我沒能……”
林秀一笑:“我不是來查你的。”然後毫不客氣地坐上了摩托車側鬥,得意一擺手,摩托車繼續行駛了。
一段時間後,剎車聲響起在一段僻靜路旁,李有才呆呆看坐在側鬥裡的林秀:“你說什麼?你知道他是誰吧?”
“我知道他是別動隊的,這是朋友問我是否能幫忙,我只好來問你。”
“沒人能從憲兵隊牢裡撈人,你真以爲我神通廣大啊?”
林秀沉默不說話。
李有才轉而看前方的路,也沉默。
好像這樣過了很久,她再次出聲:“如果是我求你……你能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