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百的王團殘部投降了,百人的旅直屬一半隨之投降,另一半四散,仍然沒能逃脫死亡,變成了冰冷曠野上的一個個移動標靶,被鬼子的一支支搜索小隊練槍。
少佐很滿意,對手目前只剩下二百人的殘餘龜縮在長窯村,想當於被捏在掌心裡,隨時可以把他們捏碎。只是這份滿意並沒能持續多久,八路出三生谷後向東逃竄這個消息到達,聽得少佐恨不能扇報信來的一耳光,對於梅縣的長治久安而言,八路纔是心腹大患,排了這麼大個陣仗,爲的不就是打八路麼,好歹你說打掉了他們一半也行啊,一槍沒放,全跑啦?
報信的鬼子看着少佐黑透的臉,心裡直髮慌,他有預感少佐要動手泄憤,慌不迭補充:“我部正在向東追擊,可能只有一個小時的距離,他們擺不脫。”
既然身爲少佐,考慮問題的方式肯定與大尉不同,本來壓着憤怒不想打這個兵了,聽完這句補充,毫不猶豫甩了他一個大巴掌:“前提是你們能在天黑前追得上!蠢貨!”接着朝左右喊:“地圖!”
嘩啦一聲,地圖被助手展開在他眼前,少佐搓着火辣辣的手掌,面色陰沉盯着地圖嘀咕着:“現在兩點,距離天黑還有四個小時,他們現在……大概在這……四個小時後……興隆鎮……到時候怎麼追?兵力都在西面,根本沒有能力堵截,他們可選擇的方向太多了,一個小時的距離會變成一夜的距離!會變成一夜!懂了嗎!”
助手想了想,安慰少佐道:“至少……這不是山裡了,而是我們的控制區,他們跑得越深入,出來的機會同樣越渺茫。”
“沒時間再耽誤了!剩下這個長窯村必須儘快解決。本部中隊和治安軍兩個營立即收縮,抓緊時間結束戰鬥,然後立即向興隆鎮東南方向運動。南下的小隊和連隊不必留下,立即隨我向東參與追擊八路,我要親自去指揮。還有,命令滯留三生谷以北的小隊和連隊立即由宋家村向東回城;同時,派人回去通知前田大尉,出山的小隊和連隊一旦到達城裡,立即與駐守的治安軍換防,由他組織憲兵隊和原守城治安軍包括摩托隊出縣城向東五十里駐紮待命。”
圍攏在少佐周圍的尉官一個一個地立正領命,鬼子和僞軍通信兵一個又一個地匆匆離開指揮所,奔向各個傳達方向。
……
長窯村圍殲戰,被少佐降格成爲了一場次要戰鬥,他乘坐摩托車向東去指揮圍剿心腹大患的更主要戰鬥去了。這不算輕敵,被困長窯村的二百個潰兵,要面對的是一箇中隊鬼子和兩個營治安軍,千人!
鬼子大尉中隊長成爲了指揮員,長窯村不大,徹底圍了。
本着少佐強調節省時間的基調,首先派人喊話,如果這些已到絕路的潰兵能投降的話,既能省時間,也省力氣,同時還能擴大梅縣治安軍的隊伍,百利。
將是兵膽,即便這支隊伍同樣顯得毫無生機,但是有樑參謀坐鎮,散而不亂,潰而不崩,任治安軍喊破了喉嚨,也沒得到一個字的迴應。村裡到處都在冒煙,黑煙白煙,煙囪裡有,某些院子裡有,全體靜靜取暖悶頭喝粥。
眼前的這個安靜村子看起來死氣沉沉,偏偏到處熱騰騰生煙,這畫面很怪誕,這感覺很矛盾,大尉放下了手裡的望遠鏡,沒空感悟這份蒼涼,給臉不要,那就一個都別想活,他在心裡決定,一個活口不留,這回沒俘虜。
一個班鬼子嘗試性向村子接近,接近到了距離村子百米,村裡居然一槍都沒響。這可不是個空村,越是這樣越瘮得慌,不咬人才嚇人呢!一個班的前出鬼子楞是沒敢再向前挪,就地建立臨時掩體停止,變成了前出觀察位。
大尉看得滿頭問號,既然不投降,爲什麼又不打?這是個什麼計?好高深的樣子?
其實沒什麼計,因爲樑參謀什麼都沒安排,沒有所謂內外防線,沒有建立什麼火力點,沒有什麼指揮層級,只說分成四塊區域各自活着熬天黑,徹徹底底的各自爲戰撒手不管。能留到現在的人,根本沒必要監督了,還有什麼可管的,除了那三個八路,可人家現在是八路,想管也管不着。
各自爲戰那當然不一樣了,看到鬼子從村外的雪原上來了,沒興趣開槍,開槍就會被對方的掩護機槍照顧,連窗戶帶牆打成一窩蜂,遭那個罪幹啥,反正又沒上級管,隔壁不打老子也不開槍,多熬一會兒是一會,不行再換個房子挪窩唄。活到現在的,都算是兵油子了,個頂個的自私自利冷血無情!還要暗誇樑參謀人性化管理,這纔是好當家。
扯嗓子喊投降折騰了半天,圍了一圈大眼瞪小眼看那一個班鬼子摸摸索索演啞劇又靠了半天,這都三點了,哪行?大尉不再猶豫,當即命令兩個連治安軍分別從西側和南側推到村裡去,試水。
一進村,槍就響了,東一槍西一槍各種槍,機槍也偶爾出來冒泡,還配上了幾個手榴彈,打得兩個連治安軍後頭的隊伍還沒進去,前頭的已經掉頭跑出來,撇下十幾具屍體倉惶找隱蔽,全躲村外沿的牆後和溝裡不動了。
鬼子大尉終於恍然,不是計啊?這就打算死熬到底了唄?那沒什麼好想的了,開炮!
……
最大的差異就是火力,很多時候,火力決定一切,他不只是讓對手擡不起頭,同時也能打垮對手的信心。
隨着一枚枚九十毫米迫擊炮彈滑入炮膛的特有金屬摩擦聲,長窯村裡的煙更濃了,到處是一柱柱激騰的煙柱,而後緩緩被寒風拉偏,模糊成大片;到處都在飛磚碎瓦,橫向的崩,縱向的落,尚未落盡,又有新的被高高揚起,繼續如雨在硝煙瀰漫。
地面一次次震顫着,迸起浮灰一層,屋頂也一次次震顫着,嘩啦嘩啦的墜落聲響中,塵土流成了瀑布,灰濛濛落在捲曲的帽檐,同時覆蓋胡義的肩膀。眼前的火盆仍然在熊熊燃燒,敞開着屋門的屋子裡仍然濃煙瀰漫。
胡義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每一根骨頭,每一個關節,都因一次次的炮彈爆炸聲和空氣中的衝擊感而發癢,癢到他開始不由自主地蜷動每一根手指,連頭也開始微微地疼。他痛恨炮擊,深惡痛絕!可是這同時他又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快感,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深層次興奮,興奮在心底,興奮在腦海,與那頭痛混雜在一起,痛並興奮着,令他的眼底忍不住泛灰,映入眼底那火焰,正在由紅變白,無色地晃動升騰着,根本不像是火。
怕屋頂隨時會塌下來,樑參謀已經改爲坐在牆角,他發現無動於衷的胡義似乎有點失神:“你怎麼了?”
“我沒事。”
“離火遠點,這屋頂隨時可能見光!”
長窯村有磚窯,是出磚瓦的地方,再窮的人家也能沾光,沒燒好賣不出的磚瓦照樣能蓋房,頭上這些瓦片掉下來照樣夠受的。
有人說話讓胡義清醒了些,挪動了位置,改爲坐靠門旁的牆:“我不喜歡這聲音。頭疼。”
以爲胡義是沒經歷過,但是當樑參謀的視線透過了煙塵,看到了捲曲帽檐下那雙深邃的灰暗,感覺到的卻是一股壓抑的憤怒與浮躁,像是一隻怪物的遍體鱗傷!
……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傳來痛苦嘶喊,衛生兵毫不猶豫衝出了屋子,穿過硝煙,被附近突然出現的衝擊波震盪得趔趄,然後一陣鋪天蓋地的磚瓦碎雨將他的背影砸倒在浮塵一片看不見。
蜷縮身體半躺在門邊的大狗向敞開的屋門外伸出歪戴破帽子的髒臉,隔着硝煙與飄塵,看到衛生兵的隱約背影正在掙扎起來,繼續向前,奔向痛苦嘶喊,漫天墜落中變得更加隱約。
“賤!根本就沒長心啊!你特麼還是人嗎!你這廢物!你什麼都幹不了!去死吧!咳……”
大狗在隆隆爆炸聲裡嘶聲大罵,直到屋頂猛然漏下了大片的灰塵,落地後又撲了他滿臉,把那張臉徹底變成了土灰色,再也看不出髒,嗆得他在烏煙瘴氣裡拼命咳,咳夠了,又罵:“我x你小鬼子祖宗!老子都特麼給你記着……”
轟嘩啦啦啦
這一次的爆炸彷彿近在咫尺,灰塵滿滿的屋裡被衝擊得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到無盡的痛,衝擊,劃破,震撼。
衛生兵選擇這間看起來最堅固的屋子,要爲他的傷員們提供一個避難所;大狗和半仙選擇這間看起來最堅固的屋子,要爲自己提供一個避難所。可是一枚炮彈也選擇了這間屋子,爆炸在屋頂,只是巧合。
所有的瓦片都塌了下來,所有的灰土都揚了起來,失去了屋頂的屋子仍然看不到任何光線,再也聽不到傷兵的呻吟。
似乎過了好久,龜縮在桌椅板凳搭建在牆角防護殼裡的半仙止住了咳,開始悉悉索索推拒他身邊的碎瓦斷樑,同時嘶啞着問:“還有喘氣兒的嗎?幫我一下,我卡住了。見鬼!”
嘩啦啦塌成了一塊小空間的門口位置傳來響動,接着是大狗的破鑼嗓子:“半仙?你特麼沒死?”他的聽覺似乎受到了影響,並沒聽清半仙在說什麼。
“快來幫我一把!”
“炮擊結束了嗎?”
“四門,早前在西邊打了一個基數,我猜鬼子是帶了兩個基數炮彈,剛纔這是半個基數,看來剩下的半個基數捨不得打了。”半仙絮絮叨叨答了個詳盡,這個輜重兵通過兵力規模和行軍距離,清晰判斷了鬼子的炮擊情況。
“你特麼到底嘀咕了些啥啊?能不能大點聲?”
無奈的半仙突然扯破了嗓子震天吼:“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