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走爲上

深秋的太陽墜得明顯快了,這個下午還不覺得過了過久,毫無溫度的陽光已經斜斜,街南側的房屋陰影長長,幾乎鋪蓋了大半條街。

涼風陣陣,浮灰不時揚起在路口,行人寥寥,一個布褲綢衣的女人提着個籃子拎着個包袱,匆匆在街邊埋頭走。

一路走到偵緝隊大門口,女人揚起滿臉熱情的笑,朝班房裡的黑衣人打招呼。

看大門的偵緝隊員從窗口探出頭來:“嫂子,怎麼不進來啊?”

“呵呵,我來找老劉商量點家裡事,裡面人多耳雜的,多不好意思,你幫我喊他一聲,我這等着。”

“嘿嘿,嫂子,你是怕我劉哥下不來臺吧?”看門人笑嘻嘻地打趣,然後進院去喊人。

老劉,就是沒給李有才槍械室鑰匙的老劉,是主動跟趙大隊說明李有才行蹤的老劉,是妻管嚴娶了個賊婆娘的老劉,是給趙大隊塞了一大筆錢結果沒當上副隊長的老劉。前一陣子偵緝隊出城調查糧食運輸隊遇襲現場,打李有才黑槍的,正是這位。

老劉不明白他媳婦爲什麼來偵緝隊找他,剛出了大門口,便被女人一把扯到街邊的僻靜處。

“出什麼事了?”

“被找上了!一個扎手的點子進了咱的門,讓我直接困窖裡了,我感覺他們還會再來人的。”

老劉當場一驚,四下看看:“居然沒去找姓趙的反而能找到我?”

“說這些沒用了,難保不露底,咱們現在就得走!”女人把包袱扔在男人懷裡。

“這……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女人四下看看,撇下男人過了街,來到幾個乞丐身邊,掏出幾塊錢塞給他們,把手裡的籃子往他們當中一放:“把這一籃子紙找人多的熱鬧地方給我揚了,回來我給你們更多的賞!”

幾個乞丐提起籃子跑了,女人回來扯着他男人匆匆直奔城門。

……

馬良拎着駁殼槍在屋裡整整轉悠了一遍,普通的人家?通的房,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重新走向撬開的窗口,一陣涼風溜進了窗口,掀動了牆邊掛着的白色方形披肩,不經意拂過馬良的臉。他扭頭瞧了一眼,順手撩在鼻子邊聞了聞,似乎是一種極淡的香,然後翻窗出屋。

“院裡正常。”劉堅強朝剛剛出了窗口的馬良低聲招呼。

“屋裡也正常。那他去哪了呢?”揣好了槍的馬良皺着眉頭走向院牆。

“這麼久沒消息沒人影,也許犧牲了!”劉堅強隨後也走向院牆,和馬良一起往外爬。

在牆外望風的石成看着兩個人從牆頭跳出來,忍不住問:“誰犧牲了?連長?”

“別聽他胡說,連長沒了也輪不到他!”馬良的情緒不好,遲遲不見胡義返回匯合地點,所以他們幾個找出來了,臨時抓了個倒黴的偵緝隊員,得到了姓劉的住址,剛剛搜查完畢,沒有任何線索。

“連長是不是直接去找姓趙的了?”

“有這個可能!”

“那咱們怎麼辦?”

“有什麼怎麼辦,行動就是了!難道連長不在咱們就不幹了?蘇幹事肯定在姓趙的手裡,天一黑咱們就應該行動,直接打進他的窩!”

“把你能的!”馬良朝一臉威風的劉堅強翻了個白眼:“我已經偵察過了,姓趙的那院裡最少十幾個人,屋裡幾個還不知道,打進去?他已經做防備了,誰打誰?”

“幾個漢奸狗腿子就把你嚇軟了腿,換成鬼子你是不是得尿啊?怕你就別去了,我和石成就夠!”

石成滿頭黑線,想開口,想了想又改爲不做聲,還是看他倆掐吧。

馬良是打算好好跟流鼻涕這個混頭掰扯掰扯,正想說話,卻見小乞丐徐小匆匆跑進了巷子,迎面而來。

“憲兵又開始巡邏了!警察也上了街!呼——好像是因爲這個。”說着話,徐小遞上了手裡那張傳單。

日虜屠國,致我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而我輩國人,豈能屈膝苟活?孔曰成仁,孟言取義,今我梅縣別動隊,神兵天降,志安社稷,誅殺倭奴,當街擊斃大漢奸錢副隊及一衆敗類,以洗國恥,以警國人,以儆效尤,以昭日月……

“梅縣別動隊?”馬良拿着傳單看傻了眼:“前腳咱們剛乾完了活兒,後腳這就有人領功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要臉到家!”

“這個‘別動隊’是個什麼玩意?”劉堅強也傻了。

石成想了想:“我倒是聽說過,確實有這麼個組織,好像……也是個游擊隊。”

“不管怎樣,現在絕對不是行動的時候。眼下巡邏隊和警察都上了街,咱們也不能再到處亂晃了。徐小,你繼續到連長指定的匯合地點混日子,救過我的劉嬸家你知道吧,一旦連長回來,帶他到劉嬸家找我們仨。”

四人離開了身後的上鎖大門。

……

關於那個菱角,蘇青無法啓齒。現在註定要死了,這是生命的最後時光,儘管她有勇氣放下芥蒂,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再去考慮那個屈辱的菱角,沒有任何意義,有沒有菱角都會變成一具屍體,何苦還要在活着的時候經歷第三次羞辱呢!

沒想到他真的來了,他說是巧合,在蘇青心裡認定這是個奇蹟,她更願意相信是她的許願靈驗,召喚了這個魔鬼出現,只是結局……魔鬼陪葬了。

想到這裡,蘇青想笑,不是嘲笑他,也不是嘲笑自己,只是爲了心裡那一份複雜的開心。由此,她又想到了許下的那個願望,不知道該不該給他一個微笑,雖然他遲了一點,但他還是不可思議地來了,怎麼辦?

當是連累他的回報吧,何況這裡黑暗得什麼都看不見,他不會知道,又何妨對他笑一下,儘管在給自己找各種理由,她仍然感覺臉上微微的熱了。

面朝黑暗的另一個方向,努力調整了嘴角,她覺得很不自然,偷竊般地心慌,呼吸都開始不平順,偏偏笑不出,於是下意識擡起兩隻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眼角和嘴角。

“你怎麼了?”黑暗中突然響起他的問。

“呃……沒事,我……沒怎麼。”她放下臉旁的雙手驚慌着答,心裡卻想:天,我居然朝他做了個鬼臉!怎麼會?這根本不是我!

他沒再說話,他根本看不到,這讓心虛的她覺得踏實了,卻又莫名地感到一絲絲遺憾。

……

黑暗和寂靜會使時間變得漫長,不確定這是多久了,這種死法實在不如戰場上來得痛快,槍倒是在,可是現在胡義還沒興趣吞自己的子彈,不是怕死,而是因爲她在。如果到了最後關頭,她真的要經歷痛苦,只要她願意,胡義會朝她開槍的,然後才輪得到自己。

面對死前的困境,胡義很平靜,其實大多時候他都很平靜,正是因爲平靜,才能一次次突圍,死裡求生。

現在,他在黑暗裡靜靜感受着,空氣似乎還是像進來的時候一樣,有一些黴腐的味道,有一些淡淡的腥臊,憋悶的窒息感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增加。這是個地窖,這不太合常理。

“從你進來開始到現在,有沒有覺出空氣的變化?”

她被這突然的問題問得詫異,隨即猛地紅了臉,遲遲不說話。

胡義這才意識到她在意什麼,又向黑暗中補充說:“呃……我是說……現在你覺得更憋悶了麼?還有……這黴腐的味道一直都有,沒淡過麼?”

“我……沒覺得。”她的聲音不大。

胡義觸碰着身邊的牆壁站了起來,在黑暗中仔細地撫摸着牆壁上的泥土,一點點地擴大範圍,稀里嘩啦——不時有碎土在落。

“你……在幹什麼?”

“看看能不能多活一會兒。”他摸過了一個牆角,開始仔細觸摸第二面牆,從高到低,然後挪一小步,再從高到低摸下來,直到與地面的夾角,細緻得不放棄每一個可以觸摸到的角落。牆上的土並沒有那麼潮溼,這股黴腐的味道似乎太重了。

一段時間後,黑暗中的碎土掉落聲忽然消失了,她忍不住問:“怎麼了?”

胡義沒回答,他跪伏在一處牆根,用手掌觸碰着,這裡由地面起向上半米多平方的面積不是泥土,而是用磚一塊塊臨時拼擺起來的,並不是死牆,磚與磚之間的細微縫隙流動着細微的涼,黴腐味道在這裡變得更重。

“你怎麼了?”

哐啷——

一塊磚被摳了下來,隨後是第二塊,第三塊……

在黑暗中摸索着摳出兩層磚,漆黑中的胡義知道自己正面對着一個漆黑的窟窿。

……

胡義不能理解她爲什麼要求自己呆在與她最遠的斜向牆角,並且被要求不許動:“你到底在忙什麼?”

她不說話,黑暗中持續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難道你是要大……”

“閉嘴!”她似乎又開始沮喪。

“好吧。”

又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她似乎不動了:“算了,你自己先爬過去吧,我在這等着。”

“爲什麼?”

她不再說話。

胡義很費解:“如果我過去了,萬一這通道很長怎麼辦?如果那兩個人出現在上頭怎麼辦?”好不容易把她給找到了,他沒有勇氣再次把她一個人撇在這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很難跟上你……會拖累你的。”

“你受傷了?”

她又不說話。

“再不說話我就扯着你爬!”胡義站了起來,準備靠近過去。

“我……有個菱角。”她回答的聲音估計連她自己都聽不到。

……

通道只有半米多寬,高度大概一米,胡義在漆黑中十分緩慢地向前跪爬,並且不時停下來。沒法爬快,不是因爲在漆黑中摸索,而是因爲擔心身後的她跟不住。

“不用着急,這未必是活路,咱們有的是時間。”

她不說話。

聽到了她的呼吸聲近在身後,胡義放下心又開始朝前爬。

“要不……停下歇會吧?”

她不說話。

“你還行麼?”

嘩啦——一把沙土突然從後方的黑暗中猛揚過來,打了胡義滿身滿臉,這就是她憤怒的回答。

吐掉了滿嘴的沙土,胡義屁都沒敢放一個,老老實實繼續向前挪。

一段時間之後,他在漆黑中停了下來,豎着耳朵聽了聽,不得不開始倒退,直到再次聽到她的呼吸聲。

“停了怎麼不告訴我?”

“你自己走吧!用不着你管我!”不平的氣息和冰冷徹骨的語氣說明她的憤怒根本未平息。

胡義不敢靠她太近,生怕她隨手抓起什麼再揚過來,陪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許是活路呢?”

“我不需要活路!”她的嗓門比剛纔更大,近乎朝着胡義喊,在這漆黑通道內震得胡義腦門嗡嗡響。

“我以爲我能……並不是想……”

嘩啦——一把沙土如期而至,幾顆沙礫打得胡義滿臉疼,緊跟着是一聲憤怒的:“你滾!”

“聽我說,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壞。只要咱們能出去,我就抓一個穩婆來,不會有人知道的,呃……你可以……用紗巾遮上臉,對吧?穩婆肯定沒問題吧?”

嘩啦——又是一陣狂風響,這次胡義有了心理準備,抱着腦袋不回頭,任沙土揚了滿後背。

“你這個無恥下流的混蛋!你這個卑鄙的逃兵……”她近乎歇斯底里了。

胡義訥訥:“我這也是……沒辦法纔想到的。我發誓!”

……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遠,當胡義撞到了土,前方似乎沒有路了。他提示身後的蘇青等等,然後緩緩直起身,沒有碰到頂,摸索中,一面壁上有槽坑,終於確定這裡可以向上。

“現在開始別出聲,你站在這裡等一下,我先上去看看。”

謹慎地橫挪開了頭頂上的爛木板蓋子,胡義仰起頭,上方似乎是一片低矮空間,有光線從更高處的地板縫漏下來。

是燈光,這是晚上,上方是地板下的空間,胡義爬了出來,在木柱間,藉着那些漏下地板縫隙的微弱光線,找到了一塊最大的縫隙,仰躺過來試圖朝上看。

視線角度和範圍都有限,但是這地板縫旁邊放着個箱子,讓胡義勉強看到了四個字,吉田商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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