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樹林中一片寂靜,一絲風都沒有。
靜,滿身泥污的身軀彷彿泥坑裡的石頭,一動不動,面對寂靜的樹林,槍口不晃,眼不眨,彷彿都沒在呼吸。
死一個就不再來了?至於麼?
目前已知最少有兩個,一個現在就趴在視線中的泥濘裡,變成了屍體;另一個是做過掩護射擊的,看不到人,只聽過槍響,現在的槍口正在瞄着他的大概方向,應該不算太近,因爲視線所及的幾十米內沒發現,射擊的時候也沒槍口煙,可是也不會太遠,因爲槍聲不小,看來他應該在某個茂密位置後。
難道只有這兩個人?否則爲什麼不再進攻?不對,不可能,我寧願相信他們全來了,我寧願相信他們現在休息吃飯,也不敢以爲面前只有兩個敵人,上天會這麼仁慈麼?
附近的樹葉突然微微顫抖了一下,一顆細小的雨滴正在那片葉面上鋪開,透出一層晶亮的深深綠色,然後兩顆三顆……沙沙沙……
該死的雨,終於又開始落了,落得這麼晚,落得這麼小。幸虧算是綿密,至少空氣不再潮悶,周大醫生的機會又多了不少。
如果能就這麼耗着,當然好,這就是我想要的,不知道已經多久。他們爲什麼也甘心呢?看來他們人確實不多,在等後援或者主力到達吧,否則爲什麼不繼續?我想要的那就一定是他們不想要的難道他們真的甘心……
眼前的槍身完全溼透了,泥濘的地面在雨中更加泥濘,眼前的樹林沙沙沙的響成一片,刷上了一層白濛濛的雨霧。現在的雨剛剛好,不至於遮蔽我的視線,也能慢慢沖刷掉她逃離的痕跡,不要再大了,也不要停,剛剛好。
滴水的帽檐下,視線緩慢地掃,穿過蒙蒙雨幕,掃過一棵又一棵樹於,掃過一叢又一叢灌木,直到一邊,然後再仔細地掃視回來,無意間,停住。
那叢灌木特別醒目,幾米寬的一塊地方,高出了草尖一截,之所以覺得醒目,是因爲那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一片灌木叢,不足三十米遠。現在才覺得它醒目,是因爲開始下雨後,聽不清楚附近的細微聲音了,所以它纔開始變得顯眼
槍口終於離開了一直鎖定的響過槍的位置,平穩緩慢地橫向移動,最後停在二十多米外的灌木位置,靜止。
沙沙沙槍身上細碎的雨珠亂蹦,跳躍在表尺和準星之間的長長金屬舞臺。
如果懷疑,那麼不如行動;無論它是什麼顏色,把它全塗成黑色就好了,這樣最簡單。
啪——雨幕中槍響。
六五口徑彈頭衝出三八大蓋的槍口,猙獰飛行,囂張地路過了無數靜止在空中的雨滴,惡狠狠地撞進了灌木叢的左端。
嘩啦一聲彈殼跳起來,在雨中優雅地轉着空翻。
啪——第二槍果斷出膛,子彈落點由前次位置向右延伸半米多遠,打得那片灌木撲啦啦一顫。
快速地拉槍栓退彈殼,下一發的目的是繼續向右半米。
突然七九槍聲響了,仍然響起在曾經響起過的方向,彈頭不知穿過了幾層樹葉,撞碎了多少空中的雨滴,呼嘯着飛過泥坑附近,瞬間消失在身後的茫茫。
本能撤槍一低頭,然後再擡眼,看到那叢灌木後正在揚起一隻手臂,將一個黑點甩上了天。
媽的居然真的爬過來了,居然真的在
啪嘰一聲,從身後傳來,那是手榴彈落在身後側幾米遠的泥水中。
轟——
雨幕中的爆炸似乎連煙霧都淡得看不見,只是大片的泥漿猛然被掀起來,然後嘩啦啦摔進泥坑,斑斑點點地拍在胡義的頭背,或者落進泥水噼裡啪啦響。
趴在坑裡的泥水中掏出一顆手雷,一邊扯開保險環,一邊探出頭,神色一緊。
灌木後那個狗X的此刻正探出大半截上身,望着這裡,一隻手裡攥着手榴彈,另一隻手正在扯出引火線,雨濛濛的看不到手榴彈後面的青煙,心裡也知道那玩意開始冒煙。
來不及細想,顧不得手裡的手雷還沒來得及砸下引火罩帽,直接當成石頭朝他扔過去了。
這顆沒有擊發罩帽的手雷讓灌木後的人有點慌,他怎能知道這手雷沒擊發,迫不得已再次將手榴彈倉促甩出手。緊跟着啪嘰一聲,手雷擦過灌木枝葉落在他身邊的泥濘,根本沒有滾遠,他不顧一切地撲向泥濘中的手雷,一把抄了,甩手反扔回去。
雨中的胡義仰起臉,未擊發的手雷成功地擾亂了敵人的投彈,眼睜睜看着飛過來的黑影砸進了泥坑側邊幾米遠,立即再次趴進坑底的泥水。轟——稀里嘩啦,再次落下泥污一片。
在泥坑裡趔趄着擡起頭,想要抹去臉上的泥水,見到一顆變成了泥色的手雷正在順着面前的坑邊滾落下來。
這肯定是自己倉促丟過去的那一顆,這狗X的好魄力,居然還回來了,很好,現在我正式送給你伸手將那手雷從泥水中抄起來,身邊全是泥濘,只好對着自己的鞋跟,將手雷砸下去。
當手雷上的引火罩帽撞擊在胡義的鞋跟的一剎那,胡義的心一瞬間涼透了,因爲他攥着手雷的手心沒有感覺到手雷的罩帽下沉,這說明……我X
於是,這顆手雷第三次倉惶地飛了起來。
的確就是胡義最初扔出去的那一顆手雷,這些鬼子是挺進隊,扮演了八路軍,扮得很真,所以他們只有漢陽造,沒有三八大蓋,只有手榴彈,沒有手雷。雖然這顆手雷當時沒有擊發引信,但是已經被胡義拔掉了保險銷,於是經歷了兩次落地,先是落在了灌木後,然後被反扔回泥坑裡,正是這兩次觸地中的一次,引火罩帽被擊發了。至於到底是哪次落地時擊發,只有天知道
手雷和手榴彈的最高使用境界,是在目標上空十五米高度以內凌空飛爆,躲無可躲,藏無可藏。這種事絕少有人做到,因爲說明書和實際質量有天壤之別,相信的人必定是短命鬼,沒有人會願意和這種人呆在一起
甩得倉促,發力果決,致使手雷的飛行弧度並不大,外表裹滿了泥,在空中做着無規則的翻滾,轟——
剎那間爆發出白濛濛一團,像是爆炸的硝煙,又像是無數雨滴被瞬間震碎後形成的水霧,瞬間顯示出了一個膨脹的球形波,狠狠消散,震得附近所有樹下瞬間落水一片。而爆炸的時候,手雷正飛經過那叢灌木上方……
沙沙沙——雨一直在下。
坐在泥水中,背靠在泥坑邊,全身與泥坑同色,如果不是正在將手中的步槍填滿子彈,幾乎分辨不出他還是個人,只會以爲他也是泥坑的一部分。
如果是五個人,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強攻,如果是四個人,應該兩兩一組才合理;右邊大樹那裡死了個,左側灌木後又死了一個,掩護的人大概位置在中後,倒三角隊形,看來他們只有三個人。
看明白了境況,就不能再拖延了,因爲他們也許有後援。
曾經跟丫頭說過,最後的勝利往往由氣勢決定,而不是技巧,現在需要再次應驗了。蹲着起身,將裝滿子彈的泥花步槍背在身後,抽出了槍套中的駁殼槍,拉開槍機,關閉保險拎在手裡。
從泥坑裡探出頭,靜靜看着遠處的茂密,來吧,現在可以拼刺刀了,我去找你
雨濛濛,樹林中依然沙沙響。
爲防路人發現,屍體都被擡進樹林遠處去埋了,負責處理屍體的十幾個戰士,在雨中走出了樹林。
遠方隱約的爆炸聲沒有再傳來,只剩下周圍的落雨聲,葉排長轉回身:“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可以帶路,但你別指望我說出位置。”溼淋淋的徐科長站在雨中,雙手反綁在身後,低着頭,呆呆地看着腳下的泥濘,那些紛亂的腳印裡已經存了渾濁雨水,現在不停有雨滴落進,使渾水的表面跳躍盪漾,雜亂無章,像他自己的臉色一樣。
葉排長笑了:“看看現在,正在下雨呢。你覺得……我有興趣在這裡和你談價錢麼?”
“我不想死。”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顯得無力。
“那你將會得到你無法想象的痛苦。”
這是意料之中的話,可是聽在耳中仍然讓徐科長渾身微顫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擡起頭:“我……不想死。你能聽明白麼,我不想死。”
“帶路。就算我相信你帶路是真的,你又怎麼敢相信到了地方後我不殺你?”
“我……是有價值的,我知道得很多。如果……能隨着你們一起返回,你們不是能得到更多麼?”
“在這裡說有什麼不一樣呢?”
“不一樣,這裡不是你們的地盤,我是包袱,我不會相信你,我要的是活路。”
葉排長定定看着徐科長的眼睛不說話。
徐科長明白那眼神的含義,忍不住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說:“每次我都會告訴你一段路,你可以派人先行偵查,到了地方我再說下一段怎麼走。你看……這樣行麼?”
“先說出第一段路讓我聽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