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碧空蔚藍,藍得於淨,藍得透徹,於淨得彷彿她那張嬌俏小臉,透徹得彷彿她那雙明亮大眼。
原本的一隻小花貓被劉護士幫着洗了個澡,一身小軍裝洗於淨了,一對小辮子被劉護士仔細地紮好了,昨天髒兮兮的小花貓今天變成了水靈靈的小丫頭。
她屁顛屁顛地顛兒出了院子,俏皮地利用小碎跳拐過牆角,呼扇着兩個小辮竄出大門檻,輕快地溜進了巷道,透着不羈的頑皮,像是風的精靈,飄蕩在陽光下的院落間。
蹦蹦噠噠地走到了一個院牆下,兩扇虛掩的大門就在前邊不遠,隔着牆,已經聽到院子裡的說話聲。
“將軍”
“你這馬……是怎麼過來的?”
“廢話,當然是跳過來的”
“不可能”
“我說老陸,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又要耍賴嗎?”
“誰耍賴?明明是你耍賴好不你倆也看見了吧,你們說他這馬是哪來的?”
“好像……確實是……跳過來的。”
“啥?他耍賴,你倆也不長眼嗎?這局不能算,重來”
吱呀——大門被推開縫隙。
院子中間一張小破桌子,兩個人坐着小板凳對面在下象棋,桌兩邊站着兩個警衛員觀戰,開門聲讓這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擡起了頭,然後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
一個小丫頭,上半身扭歪着探進大門,頭上的兩個小辮正在悠悠地晃,一對大眼睛正在俏皮地眨。
“丫——頭——”下棋的陸團長不自覺地猛一使勁,想要站起來,卻沒能成功,下意識去捂他的腰。
“團長大叔——”一陣風隨即衝進了院子。
“臭丫頭片子前兩天我就聽說你來了,怎麼現在纔過來看我?嗯?”陸團長的臉色貌似黑着,其實滿臉上每一處都寫上了一個笑字。
“其實人家早就想來,可是狐狸昨天才醒過來,我當時都……”
小丫頭張開小嘴就開始跟陸團長喋喋不休地說,陸團長扯住小丫頭喜滋滋地聽,根本不再管桌邊的其他人。
看着一老一小旁若無人地說了個差不多,對面下棋的那位才插言:“我說老陸,這就是你提過的那個精怪丫頭吧
陸團長得意地笑着:“怎麼樣?看傻了吧,這就是我們團最小的兵,羨慕死你”
“羨慕?我說老陸,都知道你們團人少,那也不能讓這小丫頭當兵湊數啊這不暴殄天物嗎?你真捨得啊?長沒長心啊你?虧我還當你是個漢子。”
下棋人話畢又轉向小丫頭說:“丫頭,別回去了,我做主,安排你去大後方上學,你知不知道……”
小紅纓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想當初尋死覓活費了多大的勁才離開了根據地那個無聊透頂規矩多的地方,現在居然又冒出一個討厭的熱心人來不等下棋人的話說完,一對小眉毛已經豎上了天:“我是戰士不是孩子我是獨立團的兵不是你的兵要你管?”
驚得下棋人咧着嘴啞口無言,這小丫頭也太不客氣了吧?瞅着那撅嘴翹辮子的小模樣,偏偏又生不出氣來。
陸團長知道這話是碰了小丫頭的逆鱗了,想當初自己和政委何嘗不是想這樣安排,可是結果……非常鬧心本想開口教訓丫頭幾句,但看了看對面的下棋人,又看了看棋盤,打消了這個念頭。天天得意洋洋將我的軍,報應。趕緊皺着眉毛假裝腰疼:“哎呀——不得勁,快幫我捏幾下。”
警衛員趕緊彎下腰開捶。
下棋人一看陸團長的德行就知道他想什麼了,不搭理陸團長的裝模作樣,反問小丫頭:“戰士?你這小花咕嘟還沒槍高呢,怎麼當戰士?”
“開槍是用手指頭,又不是用頭頂”
噗——正在給陸團長捶腰的警衛員沒忍住笑。他是獨立團的警衛員,現在負責照顧養傷的團長,當然也清楚小紅纓的德行。
下棋人笑了笑:“嗬,好傢伙,你這小丫頭嘴夠厲害啊”他身邊的警衛員順嘴道:“小丫頭,這開槍可不是放爆仗,知不知道?那聲響着呢,那勁兒可大着呢,就你這小手……”
“不就是看不起我小嗎還比放爆仗?你一個小警衛員纔打過幾槍?我打的子彈比你放過的爆仗都多。”
警衛員也被小丫頭回了個大窩脖,苦笑着自語:“這傢伙,讓她吹得沒話說了。”
“誰吹了?不信就把槍拿出來打給你看。我敢打,你敢做主麼?你敢麼?切。”小紅纓一扭頭,不再看下棋人的警衛員了。
“我敢做主。”下棋人突然微笑着說話。
小紅纓納悶地轉頭看着下棋人,看不出來他是不是開玩笑,醫院裡能隨便放槍嗎?
不知道什麼原因,陳院長居然同意了,這消息立即被某些好事兒的人傳開。
沒多久,這間院子裡已經圍站了半邊的人,有傷員有護士,有醫院裡的其他工作人員,保衛科那些不在崗的戰士也跑過來看熱鬧。
“這不是陪護重傷員的那個小丫頭嗎?難道是她要打槍?”
“呵呵,太小了點吧,何況還是個丫頭。”
“院子不算長,也不算難爲她吧?”
“小孩麼,當然不能太較真。好久沒聽到槍聲了,指望這丫頭給大家添個樂呵解悶。”
看熱鬧的人羣裡嘰嘰喳喳竊竊私語,狹長的院子不到三十米長,警衛員走到院子最裡端的牆邊,用粉筆在牆上畫了一個直徑十多公分的圓圈,然後走回來問下棋人:“這個大小行麼?”
下棋人點點頭:“小丫頭,這個不算難爲你吧?”
小紅纓不說話,直接一伸小手。警衛員看了下棋人一眼,接着抽出了槍套裡的駁殼槍,交在那隻小手裡,補充道:“注意,槍口時刻不要對人。”
小紅纓不回答,一把將槍拿了,當場退出彈夾確認子彈數量,又俐落地重新裝好,翹着辮子一步三晃走到大門附近,轉身,全場鴉雀無聲。
這架勢已經證明不是個新手,人雖小,看來確實是打過槍的,包括下棋人在內的觀衆們心裡的那一絲緊張感消失了。
陸團長早知道這丫頭會打槍,但是從沒見過,不知道她能打成什麼樣。丫頭的位置距離裡端院牆二十來米,粉筆圈直徑有十多公分,對於一般戰士而言,沒難度,只要不犯大失誤肯定能中圈。
側步開立,拉開槍機子彈上膛,右手攥槍柄,左手託彈倉,清晰的圓圈出現在眼裡。關閉保險,凝神靜氣,小巧的手指卻遲遲沒有扣下扳機。
竊竊私語聲再次出現:“怎麼還不打?需要瞄這麼久嗎?那個圈不小了只要手夠穩就行……”
似乎……過了好久,小丫頭突然把槍口放下了,朝着下棋人眨巴眨巴大眼:“我可以把子彈打光嗎?”
有人當場摔倒,有人在拼命咳嗽,剩下的人呆若木雞。距離這麼近,圈又那麼大,需要二十槍嗎?這可是有點……太臭不要臉了吧?
下棋人看着那雙大言不慚的漂亮眼睛,開心地笑了:“你看着辦。”
陸團長忍不住撓了撓頭,瑭——怎麼關鍵時刻露本性呢,不能有點出息嗎?呼——沒話說了。
小紅纓重新看着目標,槍是沒少打,卻從來沒在這麼多人面前現過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嚕瑟機會啊,偏偏目標那麼近,圈畫得那麼大,打不中是笑話,打中了也不出彩,情何以堪駁殼槍是玩得最多的,用得最熟的,姑奶奶可不想浪費機會
再次擡起槍口,關閉保險,毫不猶豫地快速扣下扳機兩次。
啪啪——兩聲極其緊促的槍響。
第一發子彈擊中圈外下方,第二發子彈僥倖落入圈內,命中位置靠近圈的上邊緣,土牆上跳起的灰塵清晰地爲觀衆們顯示了子彈落點。
觀衆們一陣私語,第一槍低了,第二槍雖然中了,也懸,差點就出了圈外。看來高估這小丫頭了,會打槍是不假,準頭可就……
啪啪——
觀衆低語的嗡嗡聲還未落,又是極其緊促的兩聲槍響。
第三發子彈仍然低了,打在圈外下方,第四發子彈再次擊中圈內,不過落點也不是圈中心,上一幕重演。
啪啪——啪啪——啪啪……
每次都是緊緊挨着快速的兩槍,目標牆上每次都是兩團命中灰塵幾乎同時跳起,每次的第一發全都打在圈外下方,每次的第二發全都落進圈內,不過,圈內的着彈位置無規則散佈。
啪啪——最後兩聲緊密如一的槍聲過後,一對小辮子滿意地晃了晃,餘煙未盡的槍口落下。
“這丫頭好像打中了十槍呢,起碼她打得比我好。”一個小護士這樣說道。
“二十中十,嗯……成績是差了點,對這個孩子來說很不錯了。”一個傷兵這樣說道。
“你用過駁殼槍麼?”旁邊的另一個傷員反問。
“沒用過,那又怎麼樣?”
“那就別跟着不懂裝懂”
“哎,說話客氣點,你啥意思?”
下棋人已經驚掉了下巴,他的警衛員也驚掉了下巴;陸團長驚掉了下巴,他的警衛員也驚掉了下巴。他們不約而同地看着院子裡端的牆,盯着那個粉筆畫成的圓圈下面,十次準確的衝擊已經打穿了土牆,一個彈洞漏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