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陽光明媚,成王閣卻依舊是寂靜無聲,這裡的雜役,打掃院子的聲音都十分安靜。
胡晴下樓時候,已經上午十點了。
胡晴在飯廳裡頭用過了早飯,張嫂一如既往地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草藥走出來。
胡晴看見張嫂,率先開了口,“張嫂,又要喝去傷寒的草藥嗎?該不會天天都要喝吧?”
張嫂目光瞟向他處,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覺得心虛。
“胡秘書,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開始就不用喝了。”
張嫂遞上了那一碗草藥,心裡頭嘆了一口氣,總覺得是在做虧心事,昧着良心的事情。
胡晴接過了那一碗草藥,擡手喝了下去,伸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藥汁,碗遞了回去。
“張嫂,幸好這是最後一碗,要不真的再喝,我可真要喝不下去了。”胡晴笑着開口。
張嫂聞言,有點尷尬的神情,接過碗,連忙轉身離開,她害怕自己多待一會,就會同情這個小姑娘,把什麼話說漏嘴了,那就是得罪了二少。
胡晴出了飯廳,走到客廳,在一個紫檀木雕刻的櫃子上取下一個瓷罐,裡頭盛飯着鳳梨糖,她取出一塊,丟進嘴裡,去了去嘴裡的苦味。
就在這個時候,客廳外的前院,響起了一陣動靜。
胡晴扭頭看了去,雙眸頃刻間驚了一跳。
只見靳老夫人和二少的那個小姑姑靳柳兒,還有兩三個穿着雍容華貴的女人,朝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着好多丫鬟婆子。
胡晴愣了一下,心裡頭思慮着,這二少白日裡都出去忙軍務了,根本不在成王閣,她們怎麼過來了?
看着這氣勢浩浩蕩蕩的氣勢,像是要來幹什麼大事。
靳老夫人一頭黑髮攏得高高,還是非常年輕,精神奕奕,進入客廳裡頭。
胡晴正好站在客廳中央。
“娘!就是她!”靳柳兒指着胡晴,好像憤憤不平地口氣,朝着靳老夫人開口。
這話一落下,這所有人都看向了胡晴,打量着一身軍裝,齊耳短髮的胡晴。
這周身還有兩位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人,都是過世老督軍的姨太太,一位是十二姨太餘雪梅,長得十分年輕,不過三十出頭,還有一位是七姨太陳桂雲,頗爲老相了一點,但是都抵擋不住那一雙雙凌厲的目光,打量着胡晴。
“長得就這樣,一個黃毛丫頭罷了。”餘雪梅冷嗤一聲。
另外一位搭話道,“真看不出來,看着挺單純,竟然是個狐狸精,真是人不可貌相。”
胡晴被這麼一衆人盯着看,又聽着這奇奇怪怪難聽的話,一臉莫名。
“老夫人,三小姐,各位太太好!”胡晴上前行了個禮數。
“二少已經外出去軍營處理軍務,現在不在成王閣,若是你們有急事,我可以立刻去傳達。”胡晴平靜地說完了話。
“呵呵~~”靳柳兒冷笑一聲,指着胡晴,看向了靳老夫人,“娘,您看看,我說的沒錯吧,這秘書就是個幌子,這都日曬三竿了,她還沒去爲少越做事,在成王閣裡頭瞎晃悠,這哪裡是什麼秘書,這就是賴在這裡,勾引少越的狐狸精!”
胡晴終於聽明白了這些人口中的狐狸精,原來說的是自己。
“三小姐,你何出此言?我並沒有不去做事,二少有交代,讓我一會就過去軍營。”胡晴說話間,心裡頭也是心虛的,二少會讓自己下午再去,還不是因爲自己每天晚上和他在一塊做些男女之事。
“哎呦!”靳柳兒擡高了聲音,“狐狸精,你別動不動就拉出二少來,二少長二少短,你以爲二少當你是什麼玩意兒?你的底細我們現在都一清二楚,聚香樓賣身的下賤胚子,還敢在這裡作亂?”
胡晴被靳柳兒說得,漲紅了臉頰,十分生氣。
這個靳家三小姐,想不到說話能夠如此粗俗,如此侮辱人,這個氣勢完全不遜色胡家那對母女。
胡晴待在胡家十年,後面八年都是和那對母女的對抗中度過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不怕!
“三小姐,麻煩你說話放尊重一點!”胡晴上前一步,擡高了聲音,“我胡晴是待在聚香樓過,不過那是被歹徒賣進去,我才掛牌第一夜,就被二少贖回來,我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口中所說的下賤胚子。”
靳柳兒被頂的頃刻間不知道怎麼說話。
靳老夫人深意地笑了,“呵呵呵~,小丫頭嘴巴挺厲害的,就算是你說的,你是還沒有接客的青樓女子,這也是從青樓裡頭出來的,這身份就是卑賤,青樓是什麼地方,大老爺們都知道,這要是讓外人知道,這堂堂督軍身邊跟着個女人,是從青樓裡頭出來的,還不貽笑大方!”
胡晴氣得通紅的臉色,頃刻間白了一片,“老夫人,我並不是你口中出身青樓,家父是詔陽的一位皮革商人,我家雖然不是大戶之家,卻也殷實,我十歲進入私塾,十四歲進女子學堂,接受過新式教育,要不二少也不會讓我當他的秘書,只是天不遂人願,我家南遷做生意,途遇流寇,家破人亡,我才被賣入青樓,幸好二少憐惜我,救了我。”
胡晴頓了頓,眼底泛起一層感激,“我感恩二少,但是絕對不是你們口中的狐狸精!”
“說得冠冕堂皇的,我就不信了!”靳柳兒冷嗤一聲。
“我也不信!”前督軍的十二姨太餘雪梅立刻出聲,“這要知道她有沒有勾引二少,那還不簡單。”
餘雪梅看向了靳老夫人,“娘,這黃毛丫頭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清白的?那就請驗婆子來驗一驗,看看她還是不是處子之身?”
胡晴聽了,心裡頭咯噔一落,臉色青白了,脣瓣微微顫抖。
靳老夫人點了點頭,“這個方法好!”
靳老夫人看向了胡晴,勾脣深笑,“胡秘書是吧?就給你驗身證明一番,若是你還是完璧之身,我就不驅趕你離開,若你已經不是了,那麼請你自己離開督軍。”
胡晴怔住了,雙腳好似被什麼釘在了地上,自己早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就連二少至今還懷疑自己曾經有過別的男人,這要驗身,只能說明自己不清白。
“我不驗!”胡晴冷聲落下,眼底一片水霧。
“我只是個秘書而已,憑什麼讓你們驗身?”胡晴顫抖着脣瓣,雙手緊攥,堅強地盯着眼前這一衆人。
“我就說!明明就是個狐狸精,還敢強詞奪理!”靳柳兒語調擡高了,那種得意洋洋的樣子。
靳老夫人端起桌上一杯茶,闔了闔杯蓋,低頭喝了一口熱茶,落下茶杯。
“你只是個秘書,可惜你是個女人,督軍身邊從來沒有過女人,你這種來路不明,甚至是在青樓待過的女人,不得不防備,要麼你就離開,要麼就驗身。”
胡晴雙手緊攥,盯着靳老夫人,“老夫人,要我離開可以,只要二少一聲令下,我立刻離開!我不會爲了留下來,就讓你們侮辱我。“
“娘,你看,這狐狸精有擡出少越的名號,她就是佔着少越偏袒她,纔會這麼肆無忌憚,柔柔心地善良,可不像這個狐狸精,勾着少越不放!”
靳老夫人手掌重重一拍,朝着身後的兩個婆子遞了個眼色,“去!給她驗身!”
“老夫人,是!”兩位婆子立刻從後頭走了出來,這種爲姑娘家驗身事情,她們自然熟門熟路。
這時候,客廳裡頭,凡是男丁都自覺退了出去。
胡晴看着兩個腰板粗圓的老婆子朝着自己靠近,“你們要做什麼!你們無權爲我驗身!我會告訴二少!”
靳柳兒一聽見胡晴提及二少,不屑地冷哼。
“姑娘,別抗拒,驗身不疼,就是扒個褲子,看一下就好。”兩位老婆子目光凌厲,陰冷地發笑。
胡晴不停地後退,臉色青白,撒腿就跑。
兩位婆子追了上來,一位掐住了她的手腕,另一位扯着她的褲頭,因爲是軍裝,這褲頭上扣着皮帶,脫起來十分費勁。
“你們放手!放手!”胡晴大聲喊叫,一個低頭,朝着婆子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啊~~”婆子痛叫出聲。
胡晴見着老婆子鬆了手,一個巴掌揮了過去,剛進軍營一個月,被靳越強制要求訓練,這雖然不怎麼會搏鬥,卻還是懂得基本的還手。
胡晴又是一腳擡起,朝着扒褲子的婆子,重重地踹了過去。
“哎呦哎~”婆子被踹到了胸口,痛得嗷嗷叫。
胡晴掙脫開,後退了兩步,一手抱起了身後的一個花瓶,盯着兩個婆子,“你們兩個要是再敢上前,我砸死你們!!”
胡晴這一架勢,着實嚇到了一客廳的女人。
這前督軍的七姨太冷冷發笑,“娘,看不出來,這看上去很乖巧的樣子,原來是個悍婦,這肯定是在督軍面前裝出一套,背後又是一套。”
胡晴盯着一衆人,眼眶發紅了,手中抱着花瓶,聲音凌厲帶着哭腔,“你們別以爲我好欺負!我從小就有一個欺負我的後孃,還有一個可惡的假妹妹,她們欺負我,她們用掃帚打我,我就用開水潑她們,她們偷放毒蠍子進我房間,我就放耗子進她們的被窩!”
胡晴頓了頓,泣不成聲,“我被欺負了那麼多年,我都可以活下來,她們卻死了,你們想要欺負我,你們也不會好過。。嗚嗚~”
胡晴哽咽了起來,此情此景觸動了她曾經的記憶,太多的過去,都是那樣挺過來了。
客廳的一衆人瞧着,都安靜了下來,這兩個老婆子扭頭看向了靳老夫人。
靳老夫人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先退下去。
胡晴一邊抽泣一邊說着,“你們說我。。是狐狸精,我又沒有要嫁給二少,二少他也不娶我。。”
胡晴越說越覺得心傷,淚水止不住滑落。
“你們憑什麼讓我驗身?憑什麼。。。”胡晴越哭越悸動。
靳老夫人清了清嗓子,伸手端過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
“柳兒,扶娘回去!”靳老夫人沉沉落聲。
靳柳兒愣了一下,明顯有點不解,掃了一眼哭得嘩啦啦,卻是死死抱着花瓶的胡晴,不好多說什麼。
“是!娘。”靳柳兒上前,伸手扶起了靳老夫人。
靳老夫人站起來,看向了胡晴,“胡秘書,你好自爲之,別讓我聽見你和督軍有什麼事情,那麼就不是今天這樣放過你就罷了,我一定會再找你!”
話落,靳柳兒朝着胡晴瞪了眼睛,“聽見沒有?別不自量力,小麻雀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家破人亡,就是個孤女!”
靳柳兒說着,扶着靳老夫人出去,一邊開口道,“娘,她拿什麼和柔柔比,都比不上,柔柔可是齊家千金小姐,生的漂亮還溫柔,哪裡像她,潑婦不說,還會裝。。。”
聲音飄遠了,一衆人又是浩浩蕩蕩的離開,每個人離開時候,都會多看胡晴一眼。
直到所有人的影子都遠去了,胡晴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抱着花瓶,嚶嚶地哭泣,滾燙的淚水不停地滑落。
她心裡難過,到底是難過這些人想要欺負自己,還是難過別的什麼,自己心裡頭也不明白,只是真的想要大哭一場。
胡晴身後,張嫂微微探出腦袋,掃了一眼胡晴哭泣的模樣,心裡頭嘆了一口氣,剛纔那一幕其實她都看見了,只是作爲一位說話分量的下人,她只能迴避,張嫂對於胡晴的反抗,十分意外,這小姑娘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強很多。
時間過去了好一會兒,胡晴拖着疲憊的身軀上了樓。。
。。。。
午後四點,一輛軍車在成王閣大門口停下來,靳越形色有點急,走進了成王閣。
對於下午胡晴並沒有去軍營報道,他很意外,這個傻乎乎的女人,無論夜裡頭自己怎麼折騰她,第二天她依然會傻乎乎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即使自己說了很多次,可以不用來的。
靳越穿過一條又一條長廊,進入前院,走進了客廳。
四下掃了一眼,沒有看見胡晴的影子,心裡頭莫名不安。
張嫂這時候端着一壺茶水出來,正好看見了靳越,“二少,您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靳越脫口而出,“張嫂,看見胡晴了嗎?”
張嫂聞言,點了點頭,“胡秘書在樓上休息。”
靳越聽了,心裡頭尋思着難道昨晚多了一次,她就累得不想報道了?這麼想着,男人心裡頭那種虛榮越發膨脹了起來。
“二少,老夫人還有三小姐,太太她們今天過來了,情況不好。”張嫂開了口。
靳越劍眉一蹙,幾分不解,“何意?什麼叫做情況不好?”
“二少,她們是過來找胡秘書興師問罪的,大概意思,就是說胡秘書勾引二少您,還說要讓她驗明是否處子之身。”
“豈有此理!!”靳越勃然大怒,冷聲喝落。
張嫂嚇了一跳,她很少看見二少生氣,二少一直都是一位喜怒藏於心的人。
“後來呢?驗了嗎?”
“沒有。”張嫂搖了搖頭,“胡秘書她打了兩個要爲她驗身的婆子,而且還舉起一個花瓶護身,說是要砸死她們,那樣子着實有點嚇到我了。”
靳越聞言,一雙琉璃色的瞳孔頃刻間騰起一縷縷不可思議之色,更多是意外。
“噢?胡晴會這樣?”靳越脣角浮起一絲笑。
“是!二少,我也覺得意外。”張嫂附聲道。
靳越二話不說,轉身朝着樓上走去。
樓上,走廊最角落的房間裡頭,胡晴躺在牀上沉睡。
睡夢裡,是兒時的教堂,奧黛麗修女溫柔慈祥的面孔,教自己如何說德語,叫自己如何跟上帝禱告。
那時候的自己,多麼渴望能夠知道自己的爹孃。
“爹孃。。。爹孃。。”胡晴喃喃囈語,嘴裡不停念着。
此時此刻,靳越靠近了女人的牀旁,雙目凝視着女人的睡顏,看着她小嘴一張一合說着什麼,趴了下去。
“爹孃。。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胡晴在夢裡頭哽咽地想哭,眼角溢出了晶瑩的淚水。
靳越雙目頃刻間定格住了,心裡最深處,像是被什麼擊中了,那種憐惜,夾着一縷心疼,涌上了心口。
靳越低頭,脣印在了女人的脣上,輕柔地吻着,一口含住。
胡晴微微蹙了一下眉頭,睜開了雙眼,一下子定住了目光,映入眼簾的是男人陶醉親吻的模樣。
胡晴看着男人閉上眼睛,那一雙劍眉,閉上眼睛,那眼角都是那麼迷人,高蜓的鼻樑,粗重的呼吸,一顆心跳得呼之欲出。
胡晴越發覺得自己心裡頭是這麼留戀他,雙臂擡起,勾住了男人的脖子,生澀地迴應他。
靳越頓了一下,他感覺到女人清晰的迴應,她醒來了。
男人並沒有鬆開脣,而是一層又一層地加深了這個吻。。
。。。。
靳府老宅,庭院深深,寬敞的四合院,四周可見銀白色的月光。
茶廳裡頭,靳老夫人坐在中央,喝着茶水,就着糕點。
前頭的朱漆圓桌,前督軍的兩位姨太太,叫來了一位管事的婆子,加上靳柳兒四人,在圓桌上搓着麻將。
“嘩啦啦”麻將的洗牌聲,四個人都百無聊賴打起牌。
這一邊擺牌,靳柳兒揚起了聲音,“娘,你說那個小狐狸精,你就打算這麼放過了?你看她今天那個勁,完全不把您放在眼裡,多狠!就差把那個花瓶砸你了。”
靳老夫人喝着茶水,年輕時候她就不愛打牌,老了更是不愛。
靳老夫人緩緩地開口,“柳兒,我只是打算先緩一緩,我思來想去,一個黃毛丫頭,她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少越大婚在即,這五月剩下個把月不到了,少越娶了柔柔,也就皆大歡喜。”
靳柳兒聽了,一邊摸了一張牌,一邊開口,“可是娘,那少越若是娶了柔柔,那個小狐狸精還纏着,我們可是答應齊家,少越不能納妾啊。”
“三小姐,這你就不懂了!”一旁的餘雪梅笑了,“二少現在貴爲督軍,又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這一個齊柔豈能鎮得住他,這男人的心野着呢,頂多把那個什麼胡收成了外室,也不耽誤和齊家的約定。”
“就是這個理兒~”前督軍的七姨太陳桂雲笑道,“柳兒,你也不看看各方的督軍都娶了幾房太太?這二少說到底還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