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忠回到商鋪,臉上帶着悲傷的神情,他把自己緊閉在小客房裡,靠在沙發上,一支菸一支菸的抽着,時不時咳嗽幾聲。鄭家一行年輕人坐在客房外的後廳堂裡,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大罵日本人慘無人道。他們都要向三少爺請求,與其活着,還不如與日本人拼了。
伍百顧反剪着兩手,從前院走到後院,又從後院走到前院,他對正鬧着要去與日本人拼命的從人斥責道:“大家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伍百顧嚴厲強調,“只要是鄭家商鋪的人,誰也不許鬧事。我們不是軍人,打仗是軍人的事情,如果我們都抱匹夫之勇,就是自找死路。”
“舅老爺,依你這麼說,我們就只有忍氣吞聲了?”鄭立民不服道。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大家都拿着木棍去與日本人拼命?”伍百顧反問說。
鄭立民道:“有仇不報非君子!”
“對,有仇不報就是小人。”江小杰說,他接着道,“三少爺在客房裡,我們去找他。”
伍百顧頓足道:“商鋪被你們這些人鬧得雞犬不寧了。商鋪完了,商鋪完了呀!”他氣乎乎的坐在了一把椅子上,手指客房,“你們去找你們的三少爺呀,他在內面。你們叫他們帶你們一道去找日本人拼命去!”
幾個人走到客房外,敲了敲門,內面沒有反應。
江小杰對內面道:“三少爺,三少爺!”
鄭立民把門敲得如搗鼓似的響,大叫:“三叔,三叔!你就說一聲吧,我們該怎麼辦呢?”
鄭國忠開了門,站在門口,顯出無比平靜的神情,鄭國忠對大家說:“舅父說得對,誰也不允許再鬧事了!明天一早,所有年輕人都跟我一道出發,大家要做好在省城住一段時間的準備。”他對江小杰道,“江小杰,跟我一起出去一下!”
大家聽了,一個個像泄了氣的皮球,唉聲嘆氣起來。
江小杰陪同鄭國忠出了鋪門,他們來到了沈氏客棧。
客棧非常冷清,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一個跑堂的,他正在大堂的收拾桌椅。鄭國忠坐在一條板凳上,江小杰一聲不響的陪坐在另一條凳子上。
鄭國忠抽了支菸,對正打理的跑堂說:“兄弟,沈氏客棧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把這照看好!”
跑堂看了看鄭國忠,一下子流出了淚水,他哽咽的道:“三少爺,老闆死得太冤枉了,她死得太冤枉了呀!日本人怎麼這麼歹毒,老闆可是個善良的人呀。”
鄭國忠對跑堂的說:“兄弟,日本人殺人是沒有什麼理由的。槍拿在他們的手裡,他想殺誰就殺誰。”
跑堂的霎時露出驚懼之色,問道:“三少爺,日本人會殺我嗎?”
鄭國忠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說:“看起來,沈氏客棧只有關閉一段時間。兄弟,你把客棧打理一下,還是做好自己的打算吧!”
鄭國忠抽完一支菸,他走到櫃檯,看了看櫃子裡擺着幾罈老酒,鄭國忠進了櫃檯,拿起一罈老酒,問跑堂的道:“兄弟,這壇酒多少錢?”
“三少爺要喝,儘管拿去喝吧!”跑堂傷心的道,“老闆死了,她還要錢幹什麼!”
鄭國忠從衣袋內取出兩塊銀元,遞給跑堂:“拿着!沈氏客棧已經不存在了。你還有家人,你就拿着吧!”
跑堂的感激的看了看鄭國忠,他接了錢。
鄭國忠吩咐江小杰用一個包袱把一罈老酒包着,並讓江小杰回到商鋪。江小杰問道:“三少爺,你提着這酒到哪裡去?”
“這個,你就不用問了。”鄭國忠說,他一手拄着柺杖,一手提着一個包袱,出了沈氏客棧。江小杰呆呆的站着,目光望着鄭國忠往街南走去。
鄭國忠來到潘家祠堂,這潘家祠堂去年被日本的飛機炸燬。日本人佔領了河口鎮,擴大了警備隊。何爲便請人把潘家宗祠進行修繕,把警備隊隊部安置到了這裡。
鄭國忠站在祠堂前面一口水塘邊,他站着,從警備隊的大門間向裡面張望。站崗的幾個警備隊員看到鄭國忠手裡提着一個滾圓的東西,他們一個個神色張皇。等鄭國忠繞過水塘向他們走來,警備隊員不敢靠近,向兩邊退去。此時,阿四正走出門外,他看了看鄭國忠面色嚴峻,手裡提着一個包袱,驚慌的問他道:“國忠兄弟,你這是提個什麼東西呀?”
鄭國忠並沒回答他,只是問他道:“阿四隊長,何隊長在不在隊部?”
“在,在!他正在裡面。”阿四盯着鄭國忠手提的包袱叫道,“國忠兄弟,你可不能亂來呀,可不能亂來呀!”他對內面叫道,“何隊長,何隊長!國忠兄弟來了!國忠兄弟來了!”阿四邊叫邊退。
此時,何爲正與日本憲兵隊長渡邊一道,他聽到了喊聲,與渡邊一同走了出來,看到了鄭國忠手裡提着的東西,何爲也驚慌起來,他當即把手伸到腰間,拿着盒子槍槍柄。
鄭國忠見何爲的反應,呵呵大笑道:“何隊長,怎麼這麼慌張,我可不是來拼命的,我今天是來喝酒的。”
何爲聽了,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對阿四叫道:“阿四隊副,國忠兄弟來了,他是送酒來了,你怎麼這麼呆板呢!國忠兄弟腿腳不便,你應該替他把酒拿着呀。”
阿四看了何爲一眼,他並不傻,知道何爲的用意,他又不敢違抗命令,向鄭國忠迎着笑臉,慢慢靠近他。
“阿四隊長,別怕,這是酒。”鄭國忠笑着,把包袱遞給了阿四。阿四接了包袱,小心翼翼的打開,聞了一下,香氣撲鼻。他大喜道:“好酒!好酒!真是好酒!”他對鄭國忠說,“國忠兄弟,還是你瞭解我,幾天沒喝酒了,真想搞兩杯潤潤肚皮......”阿四一手抱着酒,一手拉着鄭國忠,進了祠堂。
幾人進了警備隊的會客室,阿四把酒放在一張桌面上,他對何爲與渡邊說:“何隊長,渡邊隊長,是不是安排後廚做幾個好菜,留國忠兄弟好好喝兩盅。我們喝鄭家的酒真是太多了,數都數不清。隊長,國忠兄弟來了,是個機會,回請一餐,人之常情。”
“哈哈哈......阿四隊副說得對。國忠兄弟,今天下午就在我們警備隊裡吃頓飯。正好渡邊隊長在這裡。渡邊隊長帶來了幾個好菜,我們好好的喝兩盅。”
鄭國忠看了一眼正襟偉坐的渡邊。這個日本憲兵隊長,神態非常狂傲,帶着藐視一切的眼神。
渡邊與何爲關係很好,其中的原因當然因爲紅玫瑰這個女人,現在,河口鎮人都知道,何爲爲了巴結日本人,把老婆都貢獻了出來。
對於這事,何爲是可以容忍的。何爲的忍勁可大着,這是他這些年練就的本領。何爲在老舉人董識之手下任職時,就請上司賜予他一幅字畫,整個字畫就是一個碩大的“忍”字。何爲把這幅字懸掛在辦公室上,每天都要看上幾遍。因爲職責所在,不忍怎麼能行。收稅、攤派、刑事斷案、民事勸架等等這一些,都得兩塊嘴脣皮軟磨硬泡,避免不了受一些奚落,不忍怎能辦成大事。何爲這身本領在現在也派上了用場,渡邊要了他的老婆,並且當着他的面打情罵俏,他總能視而不見,並且還要對渡邊顯着媚色,表示樂意接受。何爲認爲,這忍戴綠帽,比一般的忍要值。與渡邊拉上了關係,等於在風口浪尖上靠上了一隻大船,安全得到保障不說,單就利益方面就得到了不少的好處,要錢有錢,要槍有槍。渡邊曾經許諾,只要何爲願意,他會舉薦何爲任曲原警備司令部副總司令。何爲聽了,自然心花怒放,他曾對紅玫瑰說,請她能積極配合渡邊大隊長,讓大隊長玩得開心是目前的當務之急。
從此以後,何爲與渡邊,不單是地方治安的合作伙伴,也是性關係的合作伙伴。
鄭國忠看了眼渡邊後,指着桌面的酒說:“何隊長,這是有名的曲河大麴,正宗得很的。何隊長,沒什麼送的,一點意思,請何隊長笑納。”
“喲,國忠弟總是這麼客氣!國忠兄弟總是這麼客氣!”何爲臉上綻出假笑,他指了指一個座位,“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