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半點不在意,又怎麼會自欺欺人地強調一遍又一遍?
她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祖母的雙眼。
顧莞寧用力地咬着嘴脣,眼中閃過一絲水光。這一滴倔強的水光,很快隱沒在眼裡,並未掉落。
太夫人握着顧莞寧的手,輕嘆一聲:“你這丫頭,真不知怎麼會有這麼倔強剛硬的脾氣。身爲姑娘家,太過固執要強了,可未必是好事啊!”
這樣的話,太夫人說過不止一回了。
女子柔弱些,才更易博得男子的的歡心和憐愛。太過剛強,只會令人敬畏疏遠。
這麼簡單的道理,顧莞寧當然是懂的。可她就是不肯低頭示弱,不肯折腰退讓。這樣的性子,少不得要吃虧。
顧莞寧深呼吸一口氣,迴應也一如從前:“祖母,我天生就是這樣的脾氣。改不了,也不想改。喜歡我的人,自然會喜歡這樣的我。不喜歡我的人,我爲何要改變自己來遷就他?”
太夫人啞然片刻,才嘆道:“罷了!祖母老了,也弄不明白年輕人心裡都在想什麼。總之,有祖母在的一日,總不會讓你受半點閒氣。”
這個世上,最疼愛她的人,非祖母莫屬。
顧莞寧輕輕嗯了一聲,俯下身子,將頭靠在太夫人的身側。就像一個不解世事受了傷害的孩童尋求庇護一般。
也只有在祖母面前,她才肯放縱自己露出這樣的軟弱。
“祖母,我很敬重羅大哥,我也很喜歡羅家人。”
顧莞寧低聲道:“他向我表白心意的時候,我心裡也是歡喜的。我想着如果能嫁到羅家,以後就能離祖母近一些。”
“或許,我還沒有很喜歡他。可我並未輕忽他的心意。我想過,以後一定好好對羅大哥,我會學着做一個好妻子。”
“羅伯父羅伯母的反應,我也早就隱約猜到了。羅大哥看着爽朗不羈,其實最是孝順,也最重情義。他不能不顧父母的心意任性妄爲。這些我都能諒解。”
“可是,我還是有些傷心。”
“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重要。在羅大哥的心裡,父母家人的分量更重於我……”
顧莞寧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哽咽了:“我一直都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孩子。除了祖母,沒有人真正喜歡我。”
“齊王世子口中說着喜歡我,一轉眼看到沈青嵐,就動搖了心意。羅大哥說喜歡我,可遇到了阻撓,他很快就放棄了。我的親孃,從我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厭惡我,視我如仇敵……”
“祖母,爲什麼沒人肯真心待我……”
所有深藏的隱晦的不可言說的痛苦,在這一刻彷彿找到了出口。
顧莞寧也終於將心底最脆弱最難堪的傷口展露出來。
淚水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太夫人的肩膀上,很快**了一片。
太夫人聽得心如刀割。
這些日子,顧莞寧一直表現得鎮定自若,乾淨利落地處理了二房的事,又專心一意地照顧自己。
顧莞寧表現得太過冷靜理智了,讓人幾乎忘了她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親手處置的更是她的弟弟和親孃……
羅霆的事,對她來說,無疑又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重擊。深深地傷害到了她身爲少女的自尊驕傲,傷害了她剛開始萌芽的情感。
太夫人伸手攬住顧莞寧的肩頭,聲音裡滿是酸澀:“寧姐兒,你別難過。還有祖母疼你。”
“以後,也一定會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你疼你,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以你爲先,永不辜負你。”
真的會有那個人嗎?
連她的親孃都不愛她,她前世的兒子對她的敬畏多過孺慕,這世上,還有誰會全心愛她?
太孫嗎?
到了年底,他就會生一場重病。前世能熬過去,一半是徐滄的功勞。另外一半,也是因爲他的意志堅韌和她的陪伴鼓勵。
這一世許多事情都變了。太孫能否熬過這場重病還未可知。他的喜歡,又能延續多久?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
太孫對她的好,她又不是草木,孰能無知無覺?又怎麼會半點都不動容?可這些好感,還不足以讓她心甘情願地嫁給太孫,更不足以讓她無怨無悔地再次踏進奪儲的漩渦中。
顧莞寧到底不是感情外露的人,默默垂淚片刻,很快便平靜下來。
她用袖子擦了淚痕,從太夫人擠出一個笑容:“祖母,我確實有些難過。不過,這點小事打不倒我的。我哭一會兒,心裡已經好多了。”
太夫人輕輕撫摸着她黑亮柔軟的青絲,喟然嘆息:“好孩子,苦了你了。”
哭了一回,心裡鬱積的陰鬱煩悶也散開了不少。
顧莞寧打起精神道:“不說這些讓人不快的事情了。好在這件事沒有外人知曉,過去了就過去了吧!”
頓了頓又道:“祖母,你也別生羅家的氣。日後若是羅家伯父伯母登門,你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還有羅大哥,你也別怪他。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還活在父母的庇護下。遇到這樣的事,總得聽父母的。”
現在的羅霆,還未長大成熟,也遠沒有後世的堅毅沉穩。
太夫人點點頭:“放心吧!祖母一把年紀了,總不會連這點胸襟都沒有。”頓了頓,又淡淡說道:“不過,你也別太心軟了。”
“不管如何,這都是羅霆自己做出的選擇。一個人總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今日是他先放棄了提親的機會,是他對不住你。你心懷坦蕩,不願計較。只是,他日後說話行事就該有些分寸,你也不能再隨意和他私下見面。”
在這一方面,顧莞寧的性子和太夫人驚人的相似。
該硬起心腸的時候,就絕不會再心軟!
顧莞寧鄭重地點了點頭。
太夫人略一沉吟,又嘆道:“我本來想問問你對太孫殿下的印象如何。現在看來,也不必問了。”
如果顧莞寧真的對太孫殿下心動了,又何至於爲羅霆的退卻這般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