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謹言今年已有二十七歲,正值男子成熟之齡。
他和生父沈謙相貌肖似,氣質卻截然不同。清俊的臉孔沉穩鎮定,再無半絲青澀。舉手投足間,從容不迫,氣度出衆。
見到顧莞寧的那一刻,沈謹言的沉穩鎮定立刻拋到腦後,快步上前,喊了一聲“姐姐”。
顧莞寧目中也露出歡喜之色:“阿言,你怎麼忽然回來了?也不讓人送個信回來。這一路上可平穩?你幾年都未回過京城了,既是回來了,便安心留下,等阿嬌阿奕成親了再回邊軍……”
顧莞寧喜怒不行於色,極少有這般激動說個不停的時候。
沈謹言也難以抑制心裡的激動,連連點頭應道:“我爲了阿嬌阿奕的親事特意回京。至少待上三個月再離京回邊軍。”
“我沒讓人送信回京,是想給姐姐一個驚喜!”
可不是驚喜麼?
顧莞寧抿脣笑了起來,眼中閃出喜悅的光芒。
姐弟分別數年重逢,有數不盡的話要說。
被忽略在一旁的蕭詡頗爲體貼,笑着說道:“阿言風塵僕僕,定然疲憊。先在椒房殿裡安頓下來,沐浴更衣,再讓御膳房送些飯菜過來,吃飽了再說話也不遲。”
沈謹言原本不覺得餓,被蕭詡這麼一說,頓覺飢腸轆轆。
顧莞寧笑着自責:“瞧瞧我,見面光顧着說話了。竟未想到這些。”立刻吩咐下去。
……
沈謹言的住處每日都有宮人打掃,稍微收拾一回,便能住人。
沈謹言沐浴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果然精神了許多。用膳時,顧莞寧也陪在一旁。蕭詡頗爲識趣,並未露面。
“這都是你愛吃的,多吃一些。”顧莞寧親自夾菜,將沈謹言面前的碗堆得冒了尖。
還當他是不解事的少年!
沈謹言啞然失笑,卻捨不得拂逆姐姐的好意,將堆在碗裡的菜餚吃的乾乾淨淨。
然後,另一碗同樣堆得滿滿的菜餚又到了眼前,顧莞寧含笑道:“慢慢吃,別急。”
沈謹言:“……”
沈謹言理所當然地吃撐了,坐着難受,索性站着說話:“大哥不能回京,讓我帶了賀禮回來。”
沈謹言口中的大哥,指的當然是顧謹行。
顧莞寧目光一柔,笑着問道:“我也有幾年沒見到大哥了。他如今可變了模樣?”
沈謹言笑道:“任誰在軍中待得久了,都會變個模樣。大哥原本斯文儒雅,如今滿身威嚴,張口便有殺伐之氣。軍中將士無人不服。”
顧莞寧和顧謹行也時有通信,聞言笑了起來:“大哥在信中從未提起。”
“大哥虛懷若谷,最是謙遜,哪裡好意思說這些。”
沈謹言頓了頓,低聲道:“如今邊關比往日平靜多了。不過,大哥從未有一日鬆懈,每日軍中操練不息。這兩年又着意練騎兵。我看大哥頗有蕩平關外之志向。”
顧莞寧目光微閃,笑着嘆了一聲:“大哥曾在信中對我透露此意。只是,蕭詡不願再無端生起戰事。”
“這兩年,朝廷沒了戰事,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一旦打仗,哪裡還有這般太平氣象。”
“爲了搏後世之名,便令生靈塗炭國朝不寧,他萬萬不肯!”
沈謹言頓時動容。
歷朝天子,不乏窮步黷武開拓疆土之輩。蕭詡卻反其道行之,只爲了國泰民安百姓安穩。這份胸襟,委實令人欽佩。
“我回去便將此言告訴大哥。”
顧莞寧點點頭:“也好。大哥練騎兵,也是好事。大秦不會主動挑起戰事,但也不懼來敵進犯。”
姐弟兩個說了一回軍中事。然後,顧莞寧低聲笑問:“此次只你回來了嗎?四妹可曾回京?”
一提起顧莞琪,沈謹言微微面紅:“爲了不惹人矚目,我先回了京城。她遲了幾日出發,又帶了幾艘船的貨物,至少也得半個月才能到京城。”
顧莞寧失笑:“四妹如今是家資萬貫的女富商,到哪兒都不忘了做生意發財。”
顧莞琪以齊婉兒之名經商數年,先以海外香料之類起家,後來又在邊關做了藥材生意。便是顧莞寧在宮中,也聽聞過這位大秦女富商的聲名。
沈謹言的目中滿是笑意:“這幾年,軍中所需的藥材,有一半來自她的藥材行。她還在邊城裡設了十幾座善堂藥堂,沒錢治病的百姓都有了去處。如今,她在邊關名聲赫赫,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便是大哥,也比不得她名聲響亮。”
誰能想到,當日那個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的顧家四小姐,以嶄新的身份活了下來。而且活得這般恣意精彩。
便是顧莞寧,遙想了一回顧莞琪東奔西走的生活,也生出嚮往之意。
……也只想想而已。她身爲中宮皇后,膝下一堆兒女需照顧,肩負管理後宮之責,哪裡脫得了身。
“你和四妹,就不想要個孩子嗎?”顧莞寧忍不住又問:“你今年二十七,四妹也快三十了。再不生孩子,日後便是想要也難了。”
沈謹言卻道:“我和她此生能相守,已是幸運。如何敢奢望更多!”
便是今時今日,兩人也未成親。
平日各有住處,各有忙碌之事。隔上幾日,才悄然相聚一回。
外人皆以爲邊軍裡的沈軍醫獨身一人,顧莞琪則是邊軍主將顧謹行的“紅顏知己”。
顧謹行無奈之下,默默背了黑鍋。少不得又將此事細細寫明,免得崔珺瑤聽了風聲心中不喜。
“姐姐,我曾和你說過,我此生不願再有子嗣。”沈謹言擡頭看着顧莞寧,目光清亮,聲音堅定:“沈家血脈至我斷絕。”
“婉兒也是一樣的想法。她假死出宮,遠離京城。如今猶如新生,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便已心滿意足。並無更多貪戀。”
若生下孩子,該姓沈還是姓齊?
太夫人顧海已經退讓,成全了他們兩人。能默默相守,已是最大的幸事。孩子還是不生爲好。
顧莞寧默然片刻,才輕嘆一聲,不再多說。
人生總有些遺憾,無法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