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疏闊難知,天變不可測。自天德皇帝冷天玄登基後。天慶曆史掀開了新的篇章。冷天玄一反從前當皇子時的韜光養晦之姿,溫和謹慎之態。首先做的便是改革弊制,整頓朝綱。他虛位求賢,恩威並施。朝中權臣盤根錯節,同枝甚多,牽連極廣。天德皇帝一方面從后妃之中挑選可用外戚,一方面暢開言路、廣納諫議,從民間四處秘密收羅人才親信。不少頗具才華的士子脫穎而出,嶄露頭角。很快便能獲得朝廷重用。
天德皇帝一步步的剷除朝中異,將朝中重臣更新換代。尤其是近年來,他寵信智慧超羣、才華橫溢的護國侯杜寶寶,提拔重用沈良庭、華玉、杜寶茗、沈雲飛等一批年輕官員,充實到朝中要害部門任職。在國內大力發展農業生產,革除時弊。完善科舉制度,破除門閥觀念,不拘一格任用賢才。並借科舉大選之際,將一些出身寒門,等階低但有才華、可用之人選入朝廷任職,加以鞏固自己的班底。
登基不過短短七年的天德皇帝冷天玄,不愧爲天慶史上的一代明君。天慶國如今呈現出本朝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繁榮昌盛。國內社會安定,經濟發展,國庫充裕,百姓安居樂業。軍隊的戰鬥力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盛狀態。
只是朝中的一些老臣至今還看不清朝中局勢。不能真正領會何謂“萬里江山萬里塵,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總是動輒以先帝時的規制作爲典範,要求當今聖上遵從之。這些人雖不似陳氏、林氏等外戚一般無惡不作、作威作福,但卻過於頑固迂腐,固守舊律,冥頑不化,長袖善舞。爲固守己利,不欲改革朝制,只求自保。
天德皇帝近年來頒佈實施的一系列新政,在朝中屢屢遭致那些老臣的反對。冷天玄十分惱怒,只是礙於先帝之情,沒有對那幫子老臣下重手。幾次三番後,冷天玄索性對將那些老臣拋之一旁,置之不理,不拿他們當回事。他們稱病不上朝也允許。他們來了也不搭理他們。他們說他們的,自己做自己的。時間長了,直把那些老臣氣得七葷八素。
而隨着一系列如科舉考試、軍隊邊防細務、土地、稅務,等諸多新政的實施。華玉、沈良庭、杜寶茗、沈雲飛、鄭浩文等新晉的一些朝中新秀,聚攏在天德皇帝周圍。他們各有優劣之處,但共同的大利益方向是一樣的。——俱主張推行新法。加上皇室這邊的骨幹瑞王冷天聿,以及邊陲守將宣威侯華秋崗、威遠將軍周爭威以及禁軍統領王浩宇等人,已經漸成氣候。在許多朝中昏庸貪婪之臣因貪污、虧空,而被紛紛淘汰出局的同時,一大批年輕有爲的臣子爲中樞注入了新鮮血液,朝堂之上,風氣煥然一新。
此時,高踞殿堂龍椅之上的天德皇帝冷天玄,看清楚出列的那位老臣,是那文華閣的大學士孫康嶺。頓時臉沉了下來。心中冷冷一笑,這老傢伙果然又跳出來了。脣角立時不爲人知地翹了一翹,“這老傢伙今日又想鬧出什麼妖蛾子?” 不過反正這殿內也無人敢盯着皇帝的臉去看,因而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文華閣大學士孫康嶺。出身天慶的世家大族,年輕時恃才傲物,目中無人,脾氣也很暴躁,時常因政見上的不同認知,與朝中同僚發生爭執。但此人有個最大的長處,就是對皇室忠心耿耿。他少年時曾擔任過先帝的伴讀。先帝登基後他進入朝堂爲官,追隨先帝多年。有一次在陪同先帝出外巡視時,遭遇刺客刺殺,孫康嶺捨命上前爲先帝擋下刺客的一箭,幾乎九死一生。因此,先帝對其寵信有加。先帝在位期間,孫康嶺是最得其信任的人之一。在先帝頒發的遺詔中,孫康嶺名列輔助新皇的重臣之一。
說起來,這文華閣大學士孫康嶺爲人不算很差,只是他如今年紀大了,還是一味的墨守陳規,迂腐不堪。時常對朝廷現下實施的新政改革持反對意見。甚至有些倚老賣老,不將這年輕的皇帝放在眼,時常在朝上與皇上針鋒相對,犯顏直言。冷天玄對他極爲不喜,嫌他倚老賣老,頑固不化。早就想找理由打發讓他回家養老去。只不過礙於他救過先帝一命,不得不留幾分面子給他。對他說的話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聽見也裝着沒聽見。
登基之初步履維艱,苦心經營七年纔有如今這般手握朝政大權的局面。冷天玄如今已無法再容得那幫子老臣在自己眼前指手畫腳。他一直在尋找時機,想將這幫子老臣統統趕出廟堂,回家去吃老米飯。省得一天到晚在自己耳邊吵吵個不休。
“且看看這老傢伙說些什麼,再做計較。”想到此,冷天玄冷冷的掃了孫康嶺一眼,沉聲說道,“孫愛卿免禮平身,有何事要奏?”
未得皇上許可,臣子不能貿然開口,孫康嶺這點規矩還是知道的。所以他此時一直等着天德皇帝的這句話。聞言立即大聲的說道,“謝陛下!”孫康嶺再次叩頭之後站了起來。
孫康嶺定了定心神,恭聲說道,“啓奏陛下,臣今日上奏本彈劾刑部侍郎杜寶茗忘祖背宗、不守法習禮,違反道德禮儀。…….聖人云‘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有五倫,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父子之倫在五倫之二。然,杜寶茗卻妄讀聖賢書,不顧人倫,狂妄悖逆,拒不認其親生父親……。最可惡的是他隱瞞身世至今,欺君犯上,是爲不忠……。”
衆人聽了,都不僅一愣。殿中頓時出現一陣輕微的騷動,宰相林偉成狠狠地瞪了孫康嶺一眼,暗罵他多事,“該死的老東西!什麼地方顯得你能耐了?我兒子與我如何,那是我們自家人間的事情。那裡論的到你來指手畫腳?”
看着眼前唱演俱佳、眼淚橫流的老臣,冷天玄始終保持着神色嚴肅,他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當前的局面。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在寬大的龍案之上,心裡暗忖,“杜寶茗是林偉成的親生兒子,在朕這兒可不是什麼稀罕事了。早些日子,杜寶茗就已向朕坦白交代的一清二楚。只是孫康嶺哪裡得來的消息?難道是林偉成那個老狐狸?爲了逼杜寶茗認祖歸宗,才使出這一手計謀?……不,不應該是這樣,如此一來。受傷害最大的人是杜寶茗,他林偉成也得不到什麼便宜去。……究竟是什麼人想漁人得利?”冷天玄往後靠了靠,看着下面激動得還不能平復的孫康嶺,眼神更加深邃……
沈雲飛大怒,他剛想出聲怒喝,卻忽然看見鄭浩文給自己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開口,他只得將滿腔的怒火硬生生壓下,一言不發地站到一旁。
禮部侍郎柳宗緯站的位置有些靠後,他瞄了一眼隊列前頭的恩師大人國公陳夢平。陳國公轉過頭望着他。二人眼光一觸,會心一笑。
陳國公瞥了一眼林偉成,捻鬚暗喜不已,“今日朝會的這場戲,可是自己費盡心計,謀劃了好一陣子的。杜寶茗的事兒在朝堂上這麼一亮,不僅杜寶寶一派的氣焰被打壓下去。杜寶茗也沒臉再立於公堂之上。就連林偉成也落不了什麼好處去。——這事擺明了與林偉成有關,杜寶寶定會毫無猶豫地將責任歸咎於林偉成身上。鶴蚌相爭,漁翁自然是要得利的。”
這時朝堂下已是一片竊竊之聲,鄭浩文冷眼旁觀陳國公等人的互動,微微一笑脣角卻多了一絲譏誚,“果然不出寶寶所料,居然把攻擊目標對準了寶茗。好在寶寶對此早做了防範,不然的話還真會被他們壞事。”
鄭浩文從隊列裡往外走了兩步立於大堂,向皇帝冷天玄長施一禮,沉聲說道,“陛下,臣有異議!孫大人所說有失公正。……杜大人之所以離家出走,完全是迫於無奈。只因他與生母在家中遭奸人誣陷時,生父不僅未能幫其母子洗清冤情,反而聽信讒言,不僅嚴刑拷打其母子二人。還將他們關入地牢。任由家中奴僕欺凌。……奸人爲殺人滅口,指使家中奴僕至地牢縱火。幸而被一忠僕所救。母子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可憐他們母子生無分文,只能乞討爲生。杜母因病死於途中,杜大人艱辛萬苦纔到了冀州。幸遇杜太醫出手相救,纔有幸生存至今……。”
禮部侍郎柳宗緯卻搖了搖頭,輕蔑地望着鄭浩文道,“百事孝爲先。爲官者當謹身修德、勤政愛民、時時自省已咎。……我太祖高皇帝當年教導百官坐堂斷案時也曾說過,父子訴訟,其曲在子不在父。…杜寶茗多年前因一點家務小事便離家出走。棄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家人不顧。是爲不孝。隱瞞身世入朝爲官,是爲不忠。杜寶茗實在是大逆不道。罪無可恕。請陛下嚴懲之。”
“柳大人說得極是,老臣也是這樣認爲!”從朝班裡站出一個顫巍巍的老者,躬腰拄杖,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他就是世家中最爲低調的淮南武氏家主武成錡。武成錡今年已經七十歲,時任光祿大夫(皇帝身邊的顧問之臣,相當於現代的中央顧問委員會常委。)
武成錡的妻子是冷天玄的姑姑。他自恃老駙馬,是當今皇上冷天玄的長輩。出列未請示,便沙啞着聲音說道,“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杜大人再有千般理由,也不能拋父棄家,拜入他人門下。杜大人深蒙帝恩,當思忠君報國,然其卻一直隱瞞身世,欺瞞於陛下。……鄭大人與杜大人私交甚好,想出面幫杜大人解釋一番,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但朝堂之上談論的是國事,豈能加入個人私怨?至於杜大人爲何離開出走,不說也罷。”
武成錡的話音剛落,忽然從朝班的左面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武大人書此言差矣!凡事有因纔有果。”
陳國公一聽到此聲音,心猛地一沉,瞳孔急劇縮成一條縫,他沒想到一直沉默不語的刑部尚書華玉,竟然會在此時發難。他今日之所以敢如此行事,也是因爲相信了皇后的承諾。——華家在此事上保持中立,不偏幫哪一方。陳國公氣得攥緊了拳頭,暗道,“我怎麼會傻得去相信皇后的話呢。……漏算了華玉那小子。”
確實是刑部尚書華玉出手了。華玉確實答應過太皇太后和皇后,不攪和杜寶茗與林偉成父子間的事。在杜、林之爭中保持中立——這也是寶寶要求的,一切讓杜寶茗自己做主。但杜寶茗的私事被人拿到朝堂來說,這就意味着有人想利用此事打倒杜寶茗。進而讓寶寶難堪。這朝堂上下,誰不知道寶寶與杜寶茗之間是什麼關係?若是杜寶茗欺君犯上,杜寶寶也脫不了干係。
傷及寶寶,這是華玉絕對不能容忍的事。雖然華玉一開始想置身於事外,但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敢也不能不出手——杜寶茗在寶寶心目中是個什麼樣的地位,華玉他如何不清楚?
華玉慢慢走出來,向冷天玄行了一禮,說道,“……若是杜大人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殪死既身死而陷父於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杜大人其時雖年少,但也是天子之民也。殺天子之民,其罪奚若?(白話文的意思是:侍奉父親,把身體交給暴怒的父親,父親要打死他,他也不迴避。他如果真的死了就會陷父於不義,相比之下,哪個更爲不孝?另外,杜大人雖然年少,但也是天子的臣民。殺了天子的臣民,又會犯多大的罪?)”
“陛下,自古君王治天下,皆以道德教化四方……。”眼看形勢對己方不利,陳國公幹脆赤膊上陣。他的一番說辭自是早就擬好的,滔滔不絕地背出來。雖然引經據典、抑揚頓挫。卻令豎起耳朵想從中找出點話題的冷天玄聽得倦意頓生。
冷天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扶着額頭暗自嘆氣。每次早朝都這樣,爲了些許小事就沒完沒了的吵來吵去。非得逼着自己順着他們的意不可。真是讓人厭惡透了。欸~~,若是寶寶在就好了。對了,不是說他今日要來上朝的嬤?怎麼現在還未到?想到此,冷天玄擡起頭對丁寬使了個眼色。丁寬心領神會,立刻悄悄地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