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衆人都散去,已經是快到深夜了,晴晌趕緊爲夏青打了熱水,放在牀前。
夏青見沒了外人,哀嚎一聲向後倒在牀上,“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
晴晌笑着蹲下身替夏青脫了靴子,“還不都是你自個兒找的,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偏偏跟自己過不去,非得往鞋裡夾上這麼塊木頭疙瘩。”說着伸手從鞋筒子裡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條,“呦,少爺你瞧,才一天的光景,這上邊的布料就磨破了。”
夏青躺在牀上有氣無力的擡了擡腿,“還有腳。”
晴晌一聽趕緊扶起夏青的腳,見腳後跟的地方雪白的襦襪果然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肉上貓眼兒大的一個水泡。
晴晌心疼道,“這都一整天了,你怎麼受得了啊!”
夏青半撐起身子,有氣無力的說,“受不了也得受啊,你見哪家的公子哥到了十五六歲還是我這個頭?我要是不這麼做,你看着好了,還不定洛氏母子怎麼笑我呢。”
“可您是女子,沒辦法啊!”
夏青剛剛躺下的身子霍地挺起來,“多嘴,我明明是少爺!”
“是是是,您是少爺,那麼麻煩少爺您先別睡,晴晌要用針把這水泡挑破,放了膿水,再請少爺您拆了胸前的布,溫姨娘交代過,晚上萬萬戴不得。”
這算哪門子少爺啊!
到了第二天,夏青神清氣爽的給老太太和夏盛夫婦請過安,又仔細的向夏盛交代了尹京的事情,近晌午,才草草的用過午飯就出了家門。
夏進一直看着夏青出了門,才一把抓過丁寧的衣領,“你給我盯緊了,今天無論如何也得在外邊把這小子給我收拾了,不然我就收拾了你。”
“是是是!”丁寧趕緊應着,遠遠地隨在夏青身後。
夏進昨晚酒席散後,被洛途狠狠的罵了一頓,還命他跪在書房裡一晚上不準離開。夏進心裡別提有多氣了,他當初哪知道龍潯會是胥家的人,否則就是給他個膽兒,他也不敢那麼做啊。
說來說去都是因爲夏青,要不是他去外公面前告狀,他也不會受到責罰。
夏進一瘸一拐的回了屋,想着從今往後再也不用看夏青那張臉,笑了。
四海酒家
夏青一步踏進二樓的雅間,就見胥韌正微笑望着自己,顯然剛剛自己從外邊進來,胥韌坐在窗邊看的一清二楚。
“三公子好計謀,不知對在下的安排可否滿意?”胥韌衝夏青揚揚杯子。
夏青一笑,坐在胥韌對面,“這一切還要多謝胥公子成全,沒有你的幫忙,我夏青也成不了事。”
夏青早在回來之前就打定了主意,這次回京一定要給洛氏她們一個下馬威,讓她們不敢再隨意動彈。他知道洛家在燕都的實力很大,要向震懾住他們幾乎不可能,這也是爲什麼夏盛明明受他們氣卻不敢翻臉的原因。在燕都,洛家就好比是一條無比龐大的地頭蛇,而唯一打壓他們的法子,就是在他們最在意的方面着手,能做的這一點的,只有胥家。
夏青焉有不用的道理,當下就命韓翊找到了胥韌,利用胥字令的力量讓胥韌幫忙在燕都先爲自己造勢。
本來夏青沒想到場面會這麼大,居然連明郡王都來了,他原本以爲,只讓洛家和少數人知道就好,沒想到輿論的影響力遠遠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客氣,今日後,三公子在燕都就是名人了。”
“胥公子這是在嘲笑我嗎?”
“豈敢!”胥韌一笑,自行飲了杯中酒。
夏青也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夏青是女兒身,飲酒多有不便,未免酒後犯錯,夏青便對外稱自己對酒類過敏,如此一來就從根本上除了後患。二人相談甚歡,胥韌甚至提出要與夏青個人合作,在燕都開一家最大的筆墨軒,爲的就是溫雅作坊裡面特有的上好生宣,以胥家的實力,自然能查出這裡面能做主的人是夏青。
如此一來對夏青並無不妥,只要夏青點頭,其他一切事宜皆有溫雅出面。
夏青便爽快的答應了,這時候就見大街上,遠遠地一騎飛快的衝過來,近了纔看清,騎馬的正是張昭。
張昭行至鬧事完全不減緩馬速,甚至還快馬加鞭的從人羣中衝過去,一時間衆人爲避開馬匹瘋狂向兩旁閃避,人與人之間相互推踏的不知凡幾。
夏青皺眉,這明郡王也太囂張了!
胥韌看出夏青心中所想,緩緩道,“明郡王張昭,是當今皇帝所剩的唯一一個嫡親弟弟,當今太后更是疼愛的緊,別的王爺先後封了分地遷出了燕都,只有這明郡王,雖說也封了地,卻一直被特許留在燕都,整日裡遊山玩水惹是生非;此人狹隘自我,你既然到了燕都,以後還要小心些,別犯在他手裡,否則只怕是不好收場。”
夏青不屑的一笑,心道又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
胥韌說完不經意的向下看了一眼,旋即噌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戒備的盯着街面。
夏青見他如此隨着胥韌的視線看去,見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除了剛剛明郡王制造的混亂外並無不妥。
胥韌卻匆忙的向夏青道了聲抱歉,急匆匆的走了。
夏青見對方如此顯然是有什麼要緊事,也不多問,目送着胥韌離開,見他很快的穿過人羣奔着剛剛張昭離開的方向去了。
晴晌走到夏青身旁,突然咦了一聲,指着對街街角的一個人影道,“少爺你看,那不是丁寧嗎?”
丁寧聽了夏進的吩咐,遠遠地帶了一夥人跟在夏青後面,見夏青進了四海酒家便躲在對面留心的觀察。
夏青與晴晌對視一眼,看來這是衝着自己來的了。
洛川君他們不可能這麼蠢,在沒摸清胥家跟自己的關係時輕易的向自己下手。看來這一定是夏進自己的主意了。
“少爺!眼下韓翊不在,怎麼辦?”
在來燕都之前,韓翊被自己留在尹京,等最後一批寶石開採完畢後,再由韓翊親自押送來燕都,如今自己身邊只有晴晌。肯定鬥不過丁寧他們。
夏青的目光在街面上掠過,看見四海酒家旁邊的成衣鋪時,會心的笑了。
大街上張昭策馬而過,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二樓有一道極美的風景,張昭素來對美的東西有着驚人的洞察力,驚鴻一瞥間,映入眼中的正是夏青那帶着不屑的視線,下一刻坐下馬匹已經跑出老遠。張昭說不出心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下意識的拉緊馬繮。
跟在身後的隨從素來知道他的脾氣也不敢多言,只是小心的候着,片刻後,就見張昭一拉馬頭,順着來時的路又衝了回去。
夏青與晴晌出得酒樓的時候,街面上因張昭造成的混亂還未平息,夏青見近在咫尺的一個販賣蔬菜的小攤歪在一邊,蔬菜瓜果灑了一地,一位年邁的婆婆正吃力的撿着,忙跟晴晌上前幫忙。
夏青剛剛蹲下身,就聽見遠處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到了眼前,就見明郡王張昭跳下馬背,大踏步進了剛剛自己所在的酒樓。
“少爺!”晴晌扯了扯夏青,夏青就見不遠處的丁寧正領着一夥人奔着自己過來了,當下微微一笑,拉着晴晌閃身進了一旁的成衣鋪。
丁寧當然不敢當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把夏青收拾一頓,他不是明郡王,他沒那個膽兒,只好待在成衣鋪的門口等。
張昭一直來的二樓的雅間,二話不說的踹門而入,就見小二正在收拾桌子,他上前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衣領把人拉到胸前,“人呢?”
誰不認識明郡王?更認識他的脾氣,小二嚇得哆哆嗦嗦,“王爺饒命!”
“我問你剛剛在這吃飯的人呢。”張昭使勁把小二摜在地上。
小二趕緊爬起來跪下,“回王爺的話,剛剛那人已經結賬走了。”
“走了?”
“是是是!”
張昭頓時有氣,一腳踹在小二的肩頭,“蠢材!”
罵完之後轉身出了酒樓。左右看了看,奔着剛剛自己來的時候相反的方向上馬追去了,又是一路的兵荒馬亂。
大街上議論紛紛。
“明郡王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呢,我看乾脆也別撿了,保不齊等下又回來了。”
“……”
丁寧在成衣鋪門口等了許久,也不見夏青出來,倒是見到有幾個小姐從裡面走出來,個個輕紗覆面看不真切。
丁甯越想越不對,大步踏進成衣鋪,就見櫃檯上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坐在櫃檯後面打盹兒,鋪子裡一個客人都沒有,“剛剛進來的那位長得很漂亮的公子呢?”丁寧問。
那夥計想了想,指着後院道,“那位公子要了很多衣服,這會兒還沒見出來呢?”
丁寧快步走到後院爲客人準備的臨時單間,哪裡還有夏青的影子。
心底暗想壞了,這要是讓夏青回了夏家,大少爺還不得剝了自己的皮。
匆匆地出了成衣鋪,剛走出門口,就見不遠處的巷口,一道身影一閃而過,那背影倒是有幾分像晴晌。“追!”
丁寧二話不說領着衆人朝巷子追去。
直到他們走遠後,一個身穿鵝黃長裙的妙曼身姿亭亭的立在剛剛丁寧所在的位置,夏青面覆輕紗,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眸燦若星辰,腳步輕快的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這時只見張昭的馬又跑回來,大街上的人面面相覷,還真被猜中了!
張昭四處張望,尋找着那似曾相識的身影,不遠處,夏青聽到馬蹄聲,皺眉回眸,正好落入張昭眼底。
一陣微風吹過,掀起了輕紗一角,露出底下嫣紅脣瓣一角,張昭一愣間,夏青已經快步走進小巷。
“站住!”張昭策馬而來,然巷口狹小,在加上這裡的住戶又貧,房前門口多晾曬了一些衣物,一時間居然失去了那人的影子,馬匹在原地轉了幾圈,張昭居然跳下馬來,隻身追了進去。
夏青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跟在身後的人甩開,躲在一間舊宅子等待天黑,他不明白爲什麼張昭會追着自己不放,莫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僞裝?
一直到了天色黑下來,夏青才尋了一個破燈籠,趁着夜色,匆匆地往城南的破廟去了。
他與晴晌約好的,晴晌擺脫丁寧後,自會帶了自己的衣物到那兒的破廟匯合。
烏雲遮住了月亮,四周靜的可怕,時不時的傳來幾聲蟲鳴,夏青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院子,這裡以前是前朝的皇家寺院,到了大兆後就沒落了;平時來這裡的只是些乞丐,夏青來燕都那天路過這裡看見過,所以印象深刻。
只是不知爲什麼,今晚居然半個乞丐也沒有。
夏青疑惑着走到大殿門口,見破敗的門扇上有一個新印上去的手印,想都沒想的推門而入。
“你倒是比我早到。”夏青恢復了女兒態,嬌滴滴的道,說完卻並不見晴晌應答。
夏青的心一下子提的老高,舉着燈籠在身前照了照,除了大殿上端坐的石像,哪裡還有半個人的影子。
屋子裡只聽得清自己如雷般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夏青轉身想跑,燈籠撞在門上一下子熄滅。
夏青下意識的低呼了一聲,就聽見外邊大門口有人說話,“老大!這裡有個寺廟。”
“進去看看!”
來不及多想,依着剛剛的記憶,夏青摸黑藏在石像後,剛剛藏好,就聽見門被人一腳踹開,起風了,一時吹皺了烏雲,露出半闕月光,旋即又隱了下去,“老大你看!”
有人發現了燈籠。
“還是熱的,人肯定還在,仔細找找。”
“是!”
完了,忘了把燈籠藏起來。
夏青緊張的攥緊了拳頭,這時候突然聽見外面牆頭傳來一聲響。
“人在那兒,快追!”
等人都追出去後,夏青才放鬆自己的身體向後靠去。卻突然僵住了身子。
剛剛情況緊急還不覺得怎樣,如今一放鬆下來才察覺,頸後正有一道熱乎乎的氣體拂在肌膚上,自己這一靠,正好靠在一具熱乎乎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