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醫批命(下)

九月二十九日中午,開封北,黃河大堤。

井池雪美小姐正在接待五位貴客,其中有三位來自北京,市政府外事辦的一位處長提前打過招呼,他們才得以進入這座風景絕佳的別墅。

他們九點多就來了,井池雪美小姐開始就裝糊塗,用手勢表示自己只能聽懂簡單的漢語,公司的翻譯“恰好”不在,外事辦的日語翻譯也“恰好”出差。因此,井池雪美小姐公務繁忙,請客人先隨意轉轉,有什麼事等翻譯來了再說。

這一耽擱,一上午的時間過去了。

中午一點,井池財團的翻譯風塵僕僕地乘車來到別墅,客人們被請到會客室。

來之前,外事辦的處長讓人專門趕來通過信,他們是衝蘇葉蘇警官來的。井池雪美彬彬有禮地詢問每個客人的姓名,互至問候、交換名片,然後瞪着一雙很冷冰冰的大眼睛,請客人們“有什麼問題隨便問”。

刑貴金坐在井池雪美正對面,王文遠坐在左手位置。此次抓捕“神醫李想”分爲兩個組,刑貴金與王文遠各代一組。名義上以刑貴金爲主,上級要求他們互相配合一定要完成任務。實際上,兩個小組獨立運作各幹各的,很有點的互相別苗頭的意思。

刑貴金走的是傳統套路,手下六個人各個都是經驗豐富的追捕高手。坐在他右側的那個其貌不揚的五十來歲的老者趙恩實,就是有着“獵犬”之稱的特級追捕專家。

王文遠走的是技術流,他挑選的四個人都二十來歲,年紀大一些的羅馬傑來自上海經偵總隊,是位頗爲水準的尊重的電腦專家。另外三位都是工作剛滿一年的新手,唯一的優勢恐怕只有精力旺盛、不怕苦、不怕累了。

祝童已經失蹤超過三十六小時了,上海那邊的天羅地網還沒有撤銷,對祝童的搜捕還在進行,可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選擇來開封,從蘇葉蘇警官身上入手。

這樣說不太準確,蘇葉已經遞交了辭職報告,不過還沒被批准。

與他們估計的差不多,地方政府對他們的接待沒的說,一切都是最高規格,可工作方面的配合度很值得懷疑。這也難怪,不說井池財團在本地投資的十幾個億,此次抓捕行動本身就有點怪異的味道,不太“得人心”。

誰都不是傻子,最近兩天,由“神醫李想”突然失蹤鬧引發的震動在網絡世界裡的沸沸揚揚,很多人都在爲他鳴不平。

昨天上午,一張“揭秘”貼的出現讓很多人都知道“雲峰寺官方網站”背後的貓膩,知道那是“神醫李想”使出的“魚死網破”的殺招。

以前看不慣“神醫李想”的人,大部分都收起了譏諷、質疑與謾罵,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開始表現出對他們來說極其罕見的“理智與同情”。

上午八點,有人發出了十幾張照片,據說是某網友“冒死”潛入雲峰寺大雄寶殿,拍下了那尊“未來佛”被“推倒”的過程以及被清理後空蕩蕩的神座。

之前,大家都看到了雲峰寺山門處那一大羣黑衣人,當時就有人預言他們是來“搞拆遷”的。現在預言成爲現實,雲峰寺的未來佛真的被拆掉了,網絡世界的憤怒卻一點也沒減弱的跡象,很有向爆發前的臨界點攀升的勢頭。

在這種外部環境下抓捕“神醫李想”,難怪本地同行們不太願意配合,即使他們的上級不做出暗示,也確實讓人不舒服。

因此,刑貴金與王文遠在開封得到的線索十分有限。

葉兒的手機從未在本地通訊網絡中使用過。負責安保的警官看到了井池雪美小姐與兩個美女來到開封,在龍庭公園的畫舫上呆了幾個小時就出城去了井池財團收購的度假村。

“你們問的是蘇小姐嗎?很遺憾,她早就走了。”面對刑貴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井池雪美小姐答道。

“她什麼時候走的?”刑貴金又問。

“有幾天了,她不太習慣這裡乾燥的空氣。”

“能說具體點嗎?”

“我沒有配合你們的義務。蘇小姐是我的朋友,我雖然很理解你們,但是,很抱歉。”井池雪美小姐傲慢地擡起下巴,眼光離開室內投向外面。

“雪美小姐,我們想看看她住過的房間,可以嗎?”“獵犬”趙恩實開口了。

井池雪美聽完翻譯的轉述,目光落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道:“這位大叔,請叫我井池雪美。”

趙恩實自嘲地笑笑,道:“對不起,井池雪美雪美小姐,據我所知,您的漢語……”

“很遺憾,午餐時間到了。我上午釣了一條黃河鯉魚,它很小。”井池雪美說完,很不禮貌地起身走了。

王文遠與刑貴金相視苦笑,他們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可又不能不來。至少,他們上午在這裡轉了兩個多小時,能看的都看了。這裡主人身份特別,不能看的肯定看不到,除非他們持有搜查令。

趙恩實走到窗戶前,指着一座綠樹掩映中小樓道:“她在那兒住過,我懷疑她現在還在,李想也在那裡。”

刑貴金走到他身邊,問道:“老師,您可別嚇我。”

“我上午看到了他的腳印,很新鮮,不會超過三個小時。”趙恩實指着小樓外的一顆老榆樹;“就在那棵樹下。”

“趙老師,腳印我也看到了。那證明不了什麼,並且,我不認爲他來過這裡。”王文遠也過來了。

“說說你的理由。”趙恩實不只是刑貴金的老師,也教過王文遠,他的級別最高,是位廳級調研員。可在這次行動中,他只是一個組員。

“很簡單,如果井池雪美小姐表現的很配合的話,他們或許有可能躲在這裡。我從她的眼裡看到了失落與不甘,那些傳言是真的。他們不在這裡,現在已經匯合了。所以井池雪美小姐纔會如此生氣,她在嫉妒蘇警官。”

“那些腳印……我知道了,他雖然不在,他的朋友在這裡,那個叫曲奇的小傢伙。”趙恩實邊想邊說;“文遠,你認爲他們現在哪裡?會在逍遙谷嗎?”

“我不知道,現在毫無線索。”王文遠向西邊看一眼。逍遙谷在豫西秦嶺山裡,如果祝童與葉兒真的去了那裡,以他們現在的力量去了也做不了什麼。除非調動地方警力和武警配合行動,刑貴金與他現在還都沒有得到那個級別的的授權。

以祝童和葉兒的本事,只要往山裡一躲,他們這些人就只能幹看着。穿越秦嶺到陝西、湖北或川北都有可能,只是吃點苦吧了。王文遠心裡涌起一股苦澀的味道,他們在一起……這點苦應該算不得什麼,只當是蜜月旅行了。

“我們走吧。”刑貴金無奈地說。

王文遠沒有與他們一起出去,他從包裡拿出紙筆寫了個便條留在座位上。

小樓樓頂,井池雪美遠遠地看着兩輛警車開出度假村,握緊小拳頭憤憤地說:“你們舒服了,甜甜蜜蜜恩恩愛愛,讓本小姐看這些人的臉色。”

“在說誰啊?”朵花出現在井池雪美身後,故作不懂地問。

“還有誰!”井池雪美轉過身,板着臉道;“仙子,你現在是準新娘,莫非要在這裡躲一輩子?快回去吧,別把新郎招來。黃總現在厲害着呢,我可惹不起。”

“我不想嫁人了。”朵花幽幽道。

前幾天,蝶姨與黃海不停地催她回去準備婚禮,朵花乾脆關了電話。

井池雪美拿出王文遠留下的便條,念道:“我會竭盡全力在你們出關時親手送上一份新婚賀禮。這是個遊戲,請不要讓我失望。”

什麼意思啊?井池雪美收起便條。

這時,一輛很普通的銀灰色轎車出現在度假村外,門衛上前查問。過了片刻,井池雪美的助理上來,說是一位叫王向幀的先生向見見她。

“啊……爸爸怎麼來了?”朵花臉色大變,這般貴客萬沒有不見的道理。

幾分鐘後,王向幀被請進樓下會客室,開車的那個年輕人是黃海。

朵花沒有下樓,井池雪美示意黃海上去好好哄哄她,自己在王向幀對面坐下。

兩人在西京見過一次,那是在王向幀家裡。這是第二次,卻與上次一樣陌生。

“我想見見他,雪美小姐可以安排一下嗎?”王向幀沉吟片刻,說道。

“對不起。”井池雪美微微垂首。他是朵花的父親,井池雪美當然能表現的太生硬,即使想那樣也做不來。王向幀畢竟是一位身居高位的省長,一舉一動自然而然地發散出莫名的威嚴。

“他們走了,是麼?”王向幀問道。

“你問的是大哥嗎?他這幾天沒有來。他的朋友來過,送來一封信,給叔叔您的。大哥的意思是讓朵花帶給您,沒想到叔叔親自來了。”

井池雪美打開茶几上的文件夾,拿出個封好的白色信封遞過去。

王向幀看到信封的同時,眼裡掠過一絲失望與懊悔。

他這次輕車簡從的來開封,多多少少帶有負荊請罪的味道,如果能見到祝童的話。

這封白色信封裝的信,不管信裡的內容是什麼,都不是個好兆頭。這似乎代表着他們之間曾經的信任與感情,已隨風遠去了,再沒有挽回的餘地。

“叔叔還沒有用飯吧。”井池雪美受不了室內的沉悶,看王向幀沒有打開信封的意思,笑道:“我和朵花上午釣了幾條魚,真正的黃河鯉魚。我去叫他們下來,去船上吃魚。”

九月是黃河的汛期,一行四人走過黃河大堤,下面是一條比龍庭那艘還要大一倍的畫舫。

這就是井池雪美說的船。

畫舫上下三層,內外裝修古色古香,生活用具一應俱全,有時候,井池雪美就住在這裡。

餐廳在二層,推開雕花窗,波濤洶涌的黃河近在眼前。

王向幀在船頭獨自呆了一會兒,他打開了白色信封,看完,輕輕撕碎,揚手拋入黃河。

“你知道我會來,對嗎?”

王向幀向遠處眺望,桀驁不馴的河水翻滾出漩渦,不停地向大堤發起衝擊;渾濁的Lang頭一個接着一個似在猙獰地示威。

廚師開始上菜,黃海走出來站到王向幀身邊:“我該怎麼做?““他終究不敢衝破這大堤啊。”王向幀輕聲道;“放他走吧,把你的人從海關撤出來。”

“如果……他落到別人手裡?”

“他的運氣一向很好。”王向幀道:“他給我的信上只寫了五個字:孔雀東南飛。這不是說他,是勸我離開西京去東南。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我算過一卦,當時說的也是這幾五個字,後來我去了上海。一晃四年過去了,四年,人生還有幾個四年?”

黃海靜靜地聽着,王向幀是他的準岳父,更是他的老師和引路人。

“告訴小張,最近多注意點馬家,特別是那個馬家傑。如果……第一時間把兇手抓起來,務必辦成鐵案。”

“知道了。”

這種事王向幀不好直接過問,只能通過黃海向張偉打招呼。

“可是馬家……”

“馬家早晚要出事。估計他這次要利用天輪寺的雪活佛對付馬家,我們在一旁看着好了。事情鬧大了,他肯定會出來。他現在是江湖盟主,不能總躲着。”

黃海點點頭,又問:“藥廠那邊?”

“讓他們回來吧,有周家出面頂着,不會有什麼問題。唔……好香,吃魚吧。”王向幀說完邁步走進畫舫。

黃海連忙跟上,心裡犯嘀咕:江湖盟主,那是個什麼級別的官?王向幀對祝童可謂用心良苦,如果按照他的規劃,五六年就能混個副廳級,之後代表王向幀去某家央企或銀行做老大,這輩子榮華富貴可期,何苦去做個見不得光的江湖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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