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鳳凰城百里外的梵淨山上,幾乎在同時,也發生一場更詭異的事情;只不過,那不是演戲。
竹道士已在山頂附近逗留整三天,每到今夜深人靜時才躍上最高處的蘑菇巖,從遠處眺望紅雲金頂。
對於三月前與索翁達活佛的那場較量,他心中還有很多不解之處。
初一是各地道場香火最盛時,竹道士婉拒道宗幾大仙觀邀請,來在梵淨山爲的是兩件事。
初一夜,蘑菇巖上的沒有風雪,正是滿天星斗。
故地重遊,有提煉經歷的意思;坐在蘑菇巖上看不遠處的紅雲金頂,竹道士把自己從現場剝離出來,以旁觀者的視角回味着當時的情況。
梵淨山雖然與鳳凰城相隔不遠,卻是兩樣天地。
星光點點的深邃的湛藍中閃耀;似乎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又似乎虛幻飄遠永遠在虛空盡端。
竹道士舉起葫蘆,飲半口竹花酒;微微的醉意隨熱流蕩漾;錯覺也隨之而起;好像張開雙臂就能將這自然星空中的所有擁進懷抱。
他抽出尺半竹刀,在虛空中劈畫出一個個個“氣”字。
遠遠的,飄來一股雲霧;竹道士似乎又看到了柳伊蘭。
十二年前,當柳伊蘭一身素衣亭亭玉立出現在他面前時,四目對望瞬間,竹道士清淨已久的道心便蕩起漣漪,印上那雙晶瑩無暇的眸子。
如今的柳伊蘭,眼眸不復清明;已經是八品蘭花的大姐頭。
“爲什麼又想起她?”竹道士放下尺半竹刀,虛虛喘口氣。
九年前的那個冬夜,柳伊蘭對清淡的生活漸生煩悶,終於留書離去。
竹道士雖然表面淡然,但已經封閉了自己的感情;此後專心道修;用三年的時間遍走天下,以自然萬千造化爲師,終於成就山水清心。
對於道宗的未來,竹道士曾經很恍惚;內部有很一股勢力反對竹道士倡導的“恬淡無欲、返璞歸真、道法自然”,對竹道士弱化“金丹大道”,特別是弱化借靈藥追求“長生不老”的外丹道術的影響,更是引起深陷其中的道內復古流派的激烈反對。
在世俗社會,道教的影響已經遠遠落後佛教,在繁華的都市,道教甚至連洋人的基督教、天主教也比不上;竹道士知道道宗需要進行改革,不然就會被自然和社會徹底拋棄;但在此次受傷後,竹道士才下定決心,要在道宗內進行一次**重生式的大整頓。
歷史上,對道教恩寵有加的唐太宗,明嘉靖皇帝和大清雍正皇帝等的辭世,與大量服用道教煉丹術所練就的“金丹”不無關係,這也直接造成了歷史上道教的三次大衰落。事實證明,外丹道法極端的部分,已經成爲道宗揹負的沉重包袱。
道教理論上的自相矛盾還好辦,任何文字都是靠後人闡釋;竹道士撰寫的《道與自然》,將以陰陽太極爲基礎,融合《道德經》思想,把道宗規範到愛護自然、體諒自然的旗幟下。
竹道士首先拿以邪術誤人的太玄觀長孫道長開刀,道宗火長老與道尹羽玄真人已經去捉拿他了;這也是三品藍石的要求,長孫竟然與四品紅火的神鉤王寒勾搭,暗中算計江湖寵兒祝童。
於功於私,竹道士都不能再以平和容忍道內逆流。
夜色中仰望虛空,絢麗深邃的星空中流轉奧然清流,竹道士被這神聖而又迷幻的力量充斥;他迎風佇立,體驗着山水清心的成長,又彷彿在等待陌生的洗禮。
遠遠的走來四個人,幾個起落已經攀上高高的蘑菇巖,與道宗竹道士稽手相見。
當中那位劍眉星目英氣逼人,腮下飄灑短鬚,揹負七星劍;行走間不帶火氣,顯然修爲深厚。
他乃是二品道宗內第二號人物,道尹羽玄真人。
羽玄左邊那位身材瘦小,生得尖嘴猴腮,偏偏穿一身紅火;他就是道宗五大長老中火長老,最是嫉惡如仇性情火爆。
後面那位清秀的青年,是羽玄真人的弟子玄齊;肋下夾着位黃衣道士。神情中夾着一絲傲意。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長孫道長,你雖然蠱惑了不少信徒,但依仗神打、鬼壇那些早被該淘汰的道修邪術,遲早會給我們道宗帶來災禍。火長老去警告過你懸崖勒馬,卻被你誣爲邪魔;今天本宗爲道門清理門戶,罰你入千光巖思過十年。長孫道長,你還有話可說嗎?”
竹道士看向黃衣道長,溫聲道:“江湖道中矛盾叢生,你爲什麼襄助外人謀害祝門掌門?只憑這一個罪名,就能把你修爲廢去逐、封閉六識出道門。”
長孫道長正是在從海邊石屋內逃離的黃衣道士,如今神情委頓,耳邊懸掛的黑珠子已經豔紅顏色。
玄齊解開他被封閉的穴道,長孫道長負手不禮,仰頭朝天,只有氣無力地說一句:“怎麼說都是你對,當然隨你怎麼說都好。”
“道伊,如此處置可好?”竹道士不去理會長孫道長,轉頭徵詢羽玄真人的意見。
真人撇一眼長孫,拱手道:“道宗說的既是,不把這些道門敗類嚴懲,總歸會拖累本宗。”
羽玄真人代表的是道宗內勢力頗大的太極劍宗,修煉的是正宗內丹道法;向來對外丹玄術嗤之以鼻。竹道士請他出面擒拿長孫道長出面,正和羽玄的意。
“道宗,今夜繁星當空,又是大年初一;長孫的事就到此爲止,回頭讓玄齊把他解進千光巖思過。早想喝道宗的竹花酒,我帶來幾樣小菜,還要向道宗請教一點疑惑。”
羽玄真人說着,從腰間解下只皮囊,就在蘑菇巖上鋪陳開,果然是幾個油紙包裹的酒菜,葷素都有。
“道伊一路辛苦,長老一路辛苦,只是竹花酒也不多了。”竹道士淡淡的一句,把葫蘆遞過去;“道尹有事請說。”
自從六年前擊敗道宗五大長老的五行陣法,執掌一品道宗以來,竹道士對內寬嚴相繼,獎伐決斷嚴明,從不與任何一派走得太近;平時與羽玄真人議事不少,也不過共飲三次。
不過今天卻很奇怪,竹道士身負重傷的消息傳遍江湖,羽玄真人此時不體諒,也要避嫌,如何還邀道宗同席?
“江湖上最近都在說江南藏寶和陰陽鼓的事,不知道宗有何準備?一品金佛日前在上海普賢寺廣邀江湖同道,如果我們沒什麼迴應,只怕……。”
羽玄真人說的也是事實,一品金佛與二品道宗的競爭由來已久;對包含道家至寶陰陽鼓和道藏寶書的神秘寶藏,二品道宗確實不該如此沉靜。
但竹道士在寶藏的傳說剛開始流傳是就已經傳下道旨,要求二品道宗弟子謹守本分,不要介入其中;且在兩枚玉印出現後,又一次強調:道宗弟子不應起貪心,不允許聚往江南參加尋寶的行動。
此刻,羽玄真人爲何會貿然提起這件事?
蘑菇巖凌空而立,四面八方吹來的風都會把巖山人的衣衫撩起;竹道士臉上浮起暈紅,心知體內的傷又要發作,抽出竹笛嫋娜的奏出一曲。
湛藍的星空在笛聲悠揚中變得異常柔和,竹道士的山水清心在重重重壓下,忽然連接起來自浩瀚宇宙的這神奇的力量,奏出一曲着宿命與生命交織、希望與夢幻融合的仙曲。
幽幽輕笛,盪漾進聽着內心,引領着他們融進道宗理解中的世界。
笛聲清幽,把對面紅雲金頂上的香客也驚動了,紛紛到崖邊探視。
而竹道士藉助此曲,眼前的局勢已經瞭然於心。
玄齊到底年輕,鎮定功夫差了不只一籌;他對笛聲的感應最深,內心深處的敵意與恐懼表露無餘。
蘑菇巖周圍,已經有人悄悄接近。
竹道士心裡微微嘆息,嫋嫋停下竹笛。
“此曲名爲《星辰》,道尹,陰陽鼓對道門真的就那麼重要?今天與火長老來見,是否要請我讓出道宗位置,你才能大展身手?”
羽玄真人沒想到竹道士會如此說,尷尬的掩飾道:“道宗如何這般說?只是,那陰陽鼓乃本宗道聖三豐真人聖物,如果被不相干的人得到,只怕對道宗聖祖不好交代,對道宗弟子也不好解釋。”
竹道士輕輕搖頭,不再理會他,看向瘦削的火長老:“火長老,您也是如此認爲?我一直以爲,以長老的性格,與道家清靜無爲的道修不合;只因道宗五行長老代表着道宗悠遠的道統,代表着公正與光明。唉,沒想到。火長老,竹道士哪點做的不妥,值得長老不顧身份尊卑,甘與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邪道爲伍?”
這番話說的頗重,火長老本就不善言辭,只扭頭望向遠處。
蘑菇巖果然騷動起來,一條身影從山巒的陰影出掠出,幾個起落就衝破蘑菇巖下劍宗弟子的阻擋。
竹道士謂然一笑,一個身形嫋娜修挺的美貌少婦出現在蘑菇巖上。
看去端莊嫺慧,行走間如風擺楊柳,自有一種天然風流嫵媚。
“羽玄師兄,沒想到你如此會不顧大局;即使今天能逼得道宗退步,又如何向江湖交代?如何在道內弟子身前立得正?”
來人正是柳伊蘭,她手指處,遠處紅雲金頂上隱約現出一個雄壯的虛幻身影,是布天寺活佛索翁達施展神通,在爲朝拜的香客頂禮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