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搜救的人就找到了這裡,只是頌欽沒想到的是,當‘侍’衛將她小心翼翼的帶出這片山林時,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會是上官玄月。
他……回來了?
上官玄月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衝了過來,看到滿身是血,渾身泥濘的頌欽,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只是衝口而出卻變成了,“你……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
頌欽的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和上官玹燁的纏綿彷彿還歷歷在目,身上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氣息,如今……卻是在轉眼間就要虛情假意的接受別人的好。
她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扭過頭,紅了眼睛,道:“孩子……沒了。”
上官玄月一愣,看到滿是血的裙子,似乎明白了什麼。
“沒事,你別害怕。”上官玄月死死的攥着拳頭,此刻,天知道他多想衝過去,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可是還有那麼多人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們倆,於是他只能頹然垂頭道:“快將娘娘扶到帳篷裡。”
好在來時,他帶來御醫,想着,萬一受了重傷,也是能在第一時間救治,如今她裝作滑胎,正巧遇上時機……所幸,御醫也是自己人。
上官玄月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她還活着,只是那一身血嚇壞了他。
他緊緊攥着的拳頭由始至終都沒有鬆開過,隨後便看到被扶着走過來上官玹燁時,他纔將自己的情緒理正了,迎上去,“五弟,你沒事吧?”
“無礙,都是一些皮‘肉’傷,只是……沒能保住東陵的皇嗣,臣弟有罪!”說着,上官玹燁就要拖着重傷的身子下跪。
“這不怪你!”上官玄月忙扶住了他,不讓他跪下,“世事難料,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先過去讓太醫給你看看傷勢,其他的……回去再說吧。”
上官玹燁只能點點頭,這一刻他彷彿已經不再是那個輕笑的惡魔了,他的眼睛始終微微的垂着,很低微,很內斂的,說話聲音也是極小,全身的危險氣息都收斂了起來,彷彿什麼都沒有留下。
“也是多虧有你,辛苦了!”當他聽到頌欽墜崖時,竟是上官玹燁捨身相救,不解是有的,吃驚也是肯定。
但是當他看到頌欽平安無事的站在他面前時,所有的一切都隨風消逝了,因爲沒有什麼,能比她活在這個世上更加重要!
而他的五弟,雖然默默無聞,卻再關鍵的時候救了他心頭上的人,這倒是讓他不由得刮目相看,畢竟一直以來,他都不問世事,不想,在這緊急時刻竟是這般靠的住!
上官玄月親自扶着玹燁走進帳篷。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整,上官玹燁和頌欽被分配到兩架馬車上,重新上路,有了上官玄月的陪同,一切彷彿都變得安全可靠了。
他的臉‘色’依舊不好,與頌欽坐在同一車廂內,似乎根本沒有一絲想要避嫌的意思,只是說想跟頌欽瞭解一下前日馬車墜崖的事情,便理所應當的跟她坐在了一起。
當然,頌欽知道這是對外的藉口,他當然不會來問這個。
上官玄月坐在頌欽的軟榻邊上,看着她憔悴的模樣,她的衣服已經換了新的,臉也洗乾淨了,只是看上去卻越發的蒼白,虛弱的模樣竟是比剛纔好不到哪裡去。
“對不起。”
良久,頌欽沒有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道歉。
她看着上官玄月,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緊緊的閉上眼睛,然後又目不轉睛的看着頌欽的臉,道:“讓你受苦了。”
“我這不是沒事了嗎?”頌欽微微一笑,雖然笑容也那樣蒼白,她還是故作輕鬆道:“況且,正好解決了一件麻煩事。”
她說的自然是懷孕一事。
她低下了頭,聲音微弱道:“這或許,就叫報應吧!”
撒謊的報應……
“不是……”上官玄月冷冷的聲音利落的否決了頌欽的話,他看着她,認真且堅定的道:“這根本不是報應,而是謀殺!”
頌欽驚愕的看着上官玄月,呢喃道:“怎麼會……”
“而且,一石二鳥,可以除掉你,順便犧牲玖蘭瑾!”:上官玄月微眯着眼睛,雙眸滿是危險的氣息流竄着,只叫人看了就覺得不寒而慄,“敢動我的人,我讓她生不如死!”
“她?”頌欽瞪着眼睛,然後問道:“誰?!”
雖然她心裡已經猜得有數,但她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上官玄月看了她一眼,然後鬆了口氣,笑起來,“這件事情你不用管,總之,我會讓她付出血的代價!想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頌欽只覺得這股寒流如劍氣一般直‘逼’脊樑骨,彷彿上官玄月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變成真的!
而他那樣重的殺氣,是那麼冰冷犀利,終有一天,他若是發現自己一直在欺騙他……會不會,也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
真有這麼一天……她的下場會是如何?
頌欽微微的顫抖着,竟是不敢再想。
“別怕……”上官玄月的眼睛是那般銳利,頌欽的一絲絲不自然很快就被他捕捉到了,這更讓她心顫,可卻聽他道:“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了。”
頌欽點點頭,蜷縮了身子,將身上的絨毯裹緊了些……她真的覺得好冷。
“玖蘭欽……”上官玄月忽然叫了一聲,彷彿他一直都是這麼叫她的,連名帶姓,半點也不溫柔,可他忽然又道:“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頌欽一愣,似乎沒有想過他會問這個,她眨了眨眼睛,不能遲疑,又不能隱瞞,所以只好跟他實話實說。
“頌欽。”輕輕的說出口,幽幽的兩個字,柔軟又清雅的從頌欽嘴裡吐出來。
上官玄月挑眉,似乎有些疑‘惑’。
頌欽已經垂下眼眸,將自己的情緒都掩藏起來,輕聲道:“我母親是風塵‘女’子,她連我的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是誰,她只是希望我一生都學會感恩,然後得到上天的眷顧,所以……就取得歌頌的頌,欽點的欽,做爲我的名字,不加姓氏。”
上官玄月不是不詫異,只是他覺得,她在玖蘭府的日子已經夠不好過的了,如今,她竟是將她流‘浪’的童年三言兩語,輕描淡寫的帶過,細細想起來,真是蘊含了太多的苦難。
“說給我聽聽……你的小時候,還有……全部,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上官玄月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額頭,她的肌膚那樣順滑,青絲柔順,那般乖巧的感覺。
頌欽微微勾‘脣’,她的身世,早在進玖蘭府之前,就已經編制好了,她早已爛熟於心,甚至,差點沒以爲,那就是她自己了。
所以她說出口時,竟是半點遲疑都沒有。
“我娘,她不識字,也沒有什麼才華,只是彈得一手好曲子,長的漂亮,靠着一身舞藝‘混’跡在風塵,算是勉強三餐溫飽,她曾經愛過一個男人,可最後也只是付之東流。”
“那個男人,曾爲她寫下一首詩。”
“情如風,輕如煙,長琴一曲一千年。前生緣,今生戀,滄海桑田錯流年。”
“那首詩很長,她只記得這兩句,所以後來……她生下了我,便給我取名頌欽。”
“自從有了我之後,我娘,就不再風月場所‘混’跡了,她做苦力,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想盡一切辦法,不讓我去流‘浪’,也在茶樓賣過藝,在廚房幫過忙,也做一些針線活,洗衣打掃……甚至騙人錢財,小偷小‘摸’也有過……”
說着,頌欽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擡眸,那雙晶透瑩亮的眸子看着上官玄月,彷彿是回到了當時,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她笑着,“總之,我們倆什麼都幹過,曾經爲了騙錢,我娘還將我嫁出去,騙下別的聘禮之後,就消聲覓跡……”
頌欽說着,是真的忍不住笑起來,是真心想笑。
因爲她覺得那樣的日子,或許是很苦……但是她只是說着,腦海中想象那樣的場景,卻是開心的笑。
這或許是她這輩子,都無法享受的生活。
她的母親死的早,父親在窮苦時也沒有帶她流‘浪’,更沒有相依爲命,只是選擇將她賣掉……
她說沒有福氣享受,是因爲這樣的生活,哪怕窮苦,卻有親人,流‘浪’也是開心的吧?
頌欽垂眼,不知爲何,眼裡竟是泛了淚‘花’,她輕聲道:“雖然窮還是很窮,但是後來我娘遇到了玖蘭大人……便進‘門’當了小妾,玖蘭大人真的對我很好,他是唯一一個願意接納我的人,流‘浪’的那些年裡,也有很多人對我娘說過願意娶她,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我,而玖蘭大人不但賜了我姓氏,還讓我當了小姐。”
上官玄月靜靜的聽着,一點聲音都沒有,彷彿全神貫注的在聽頌欽講話,然後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看着……竟是呆了。
不知爲何,說起那段本應該是最辛苦的日子時,她是笑着的,而進玖蘭府當了小姐,卻讓她充滿悲傷,人有時……真的是很奇怪,叫人怎麼也猜不透,越是看不穿,他就越想看,越想猜……越好奇越猜疑,他就越是陷得深。
“我就這麼點故事了,其他的也沒什麼好說,都是一些芝麻小事,也不值得紀念,不如說說你吧?你是東陵的王爺,定有很多有趣好玩的事情吧?”頌欽歡快的聲音將上官玄月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看着頌欽已經恢復了笑臉,什麼也沒說,只是不由的伸出手去,將她的臉捧在掌心,然後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看進去,深深的,看進了心裡。
頌欽有些疑‘惑’的轉着眼珠子,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忽然覺得……你好美。”上官玄月輕聲笑了,那嚴肅的臉上竟也泛起了稍有的笑容,這平淡的笑容叫頌欽一愣。
“頌欽。”他忽然改口了,不再叫她玖蘭欽,這讓她忽然很不習慣。
甚至忽然有一絲的後悔,因爲這個世上,她的名字,只有上官玹燁一個人這麼叫過。
上官玄月的眼睛是那樣深,眸中的光華是那般睿智,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叫她無處躲藏,也沒法躲藏,只能怯生生的與他對視。
空氣中忽然靜謐極了,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竟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忽然好想看看……你自由自在的樣子。”上官玄月突然開口,叫頌欽有些‘摸’不着頭腦,“無憂無慮的你,定是極美的。”
他的聲音都碎了,因爲他‘吻’住她的‘脣’,頌欽明明有預感,卻還是震驚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悲哀,明明前一刻還在跟上官玹燁雲雨巫山,此時,卻不得不接受另外一個男人?
而她根本無法拒絕,因爲他忽然說出口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竟是叫她產生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她真的會有那樣一天嗎?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從小家中貧困,她很年幼的時候就被迫做着許多,本不該是那個年齡該做的事,甚至玩泥巴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奢侈,別的孩子在玩耍時,她要做家事,還照顧弟弟,那時幼小的她揹着弟弟,感覺那般沉重,壓彎了她細小的腰肢。
後來母親病故,父親竟是在及笄就將她賣了……爲此,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然後遇見了他。
遇到他之後更不知道什麼叫自由。
因爲沒有自由,沒有自我,沒有自尊,她纔會活在他編制的大網裡,讓他指引未來。
他是改變她的人生,卻也因此囚禁了她的靈魂,他給了她新的人生,卻又偏偏毀了她的人。
這個讓她只要一想起就覺得痛徹心扉的男人,叫做上官玹燁。
帶着沉痛,她緊緊的抱住了上官玄月的脖頸,彷彿……這一刻她‘吻’的深一分,那把‘插’在她心尖的刀刃就更刺深一分,她的心……也更痛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