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對你自己下得去狠手,我爲什麼不能對你下狠手?”蘇靜嘴上雖然這麼說着,半垂着的眼眸裡浸着濃濃的笑意,他後面動作卻一直很輕。
葉宋見他有些認真的模樣,手指摳了藥膏往自己的脖子上輕輕塗抹,然後拿了另外的繃帶重新纏上,說實在的,她就是再蠻不講理,火氣也消了一大半,最終只得道:“神經病。”
蘇靜給她換好藥以後,細細叮囑道:“這幾天就在家裡好好養傷,哪裡都別去知道嗎,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蘇靜走了以後,家裡就剩下幾個女人。葉宋把英姑娘叫來身邊,指着百里明姝藍色的雙瞳,問:“你能不能把大嫂的瞳色弄成黑色?”
英姑娘道:“可以啊,下幾味鑽眼的毒就可以了。只不過可能大嫂那時已經掛了,或者幸運地已經失明瞭。”
葉青在旁細細看了看百里明姝的眼睛,道:“爲什麼要弄成黑色,大哥很喜歡大嫂的藍眼睛啊。”
葉宋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帶着八卦地問葉青:“你怎麼知道?”
“嘿嘿嘿好幾次我偷偷看見大哥在親大嫂的眼睛。”葉青狡詐地說。
百里明姝淡定地笑了笑,道:“阿青你什麼時候想看都可以大大方方地看,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偷偷地看?有人看着我更有感覺一些。”
葉青嚥了咽口水:“……大哥知道大嫂你有這麼變態的癖好嗎?”
百里明姝很喜歡葉青親手製作的各種兵器,她上次做的箭弩百里明姝都把玩了好幾次,很是志趣相投。後來那隻完成了一半的機火弩,在百里明姝的建議下葉青做了幾樣修改,發現修改之後效果更加好。一得空,百里明姝除了鑽研一下北夏的廚藝以外,便要湊這裡來跟葉青一起研究。
眼下百里明姝一邊整理着一個機括,手裡拿了一塊木料,輕吹一口氣,一邊道:“以後有機會了等他自己慢慢發掘,這也是一種閨房樂趣,等你成親了你自然就懂了。”頓了頓,又盎然笑意地看着葉青,“聽說你喜歡那個侍衛大統領?”
葉青被反將一軍,鬧了個大紅臉。
百里明姝又道:“他那樣欺負你二姐,以後真要敢上門來,你得好好讓他見識見識。”
葉宋坐在一旁,脣邊始終掛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容。這家的感覺,讓她在外面不管多疲憊,回來總是覺得輕鬆又溫暖。
百里明姝對英姑娘道:“小英子,你能不能有辦法,幫我把瞳色白天弄成黑色,晚上恢復成本來的顏色?”
“大嫂這要求可真高啊,莫說換顏色可能讓你身中劇毒,還讓我弄成白天一個顏色晚上一個顏色,要是我爹在可能還辦得到。”英姑娘回頭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別叫我小英子,聽起來像個小太監。”但是呢,她一伸手,一隻小蠍子從她的袖子裡爬出來,叫葉青看了渾身汗毛倒立,躲到了葉宋身後,英姑娘嘻嘻一笑,“我可是繼承了我爹的全部醫術,只不過現在還沒能夠融會貫通而已,用毒的不行,可以用醫的嘛,等我研究研究。快看看這隻小蠍子,我昨天剛在後山溝裡抓到的,可不可愛?”
百里明姝抽了抽嘴角:“這種東西……可能就只有你纔會覺得可愛了。”
爲了配合英姑娘,府裡專門給她闢了一個院子,某次一個丫鬟去給她送水果,結果一開門迎面跟一條在地上匍匐而來的五花大蛇面碰面,當場被嚇暈,之後全體下人一致選擇繞道而行。她的院子裡總是不經意間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毒物。
是一處危險的所在。眼下英姑娘打定主意要研究百里明姝的瞳色,抓了自己的小蠍子就跑了。
怎知這時管家引着劉刖前來,管家進院子去通報,劉刖站在外面等候,與英姑娘撞了個滿懷。英姑娘的小蠍子霎時就從劉刖的袖管裡鑽進去,在他身上滿身地爬。劉刖平時素來淡定,見面前靈氣逼人的小丫頭,問:“什麼東西往我身上爬?”
英姑娘眯着眼睛仰着頭端視着劉刖,她第一次見這個長相斯文的軍師,只覺得他雙眼長長得像狐狸,必定是充滿了狡猾。英姑娘喜笑顏開道:“我的小毒蠍啊,看來它很喜歡你。”
“小毒蠍?”劉刖臉色一黑,慌忙腳亂地脫衣服,邊大聲叫道,“二小姐,這哪兒來的小妮子,養的什麼毒蠍,劉某快卒了!”
葉宋讓英姑娘趕緊把蠍子弄出來,英姑娘讓劉刖攤開手,手指在他手心裡點了點,便見小蠍子從劉刖的另只袖管裡爬出來回到英姑娘的手上。劉刖一見果真是隻不折不扣的小毒蠍,頓時整個頭皮都麻了,道:“喂,你個小毒女,哪兒冒出來的?”
英姑娘捧着自己的小寶貝,頭也不回地走了,“你管我。”
葉宋已站在院子門口,見一向整整齊齊的劉刖一身衣衫不整,就很想笑。結果葉青不厚道先一步笑起來了。
葉宋問:“你來找我何事?”
劉刖狼狽而幽怨地看了葉宋一眼,正色道:“衛將軍下朝時讓劉某來傳話,說是賢王今天早上未早朝,但他人直接去了大理寺,主動交代了在宮門門禁以後夜闖宮門一事,說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要求承擔一百杖的責罰。二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不是皇上降罪而是他主動的?”葉宋再次確認。
劉刖點頭:“是賢王主動的。”
“這傢伙,就說他缺根筋!”只不過,這樣才更符合他做事一絲不苟的性子吧,自從蘇靜失憶以後,他都是這樣嚴厲地要求自己,即便是因爲她犯了大錯,也會在事後主動承擔起責任。
葉宋出門之際,百里明姝在後面道:“最好駕馬車去,不然你扛不回來。”
管家立刻去幫葉宋準備馬車了,片刻之後葉宋跳上馬車便揚鞭駛離了將軍府。通往大理寺的路她熟悉得很,好歹也在那裡面待過幾回,到了大理寺,值守的官差也認得她,不敢惹也不敢攔着,剛想進去通報,葉宋就把馬鞭交給了他,自己跑上那百餘階石梯,道:“幫我看着馬車就好。”
落日的餘暉灑在石梯上,有一種近乎光鮮亮麗的溫度。葉宋不帶停頓地一口氣跑到了頂,然後大理寺的官差根本攔不住她,只象徵性地阻攔了一下就放她進去了。
大理寺的審堂空曠冷寂,又莊嚴肅穆。蘇宸坐在審堂正中央的上方,看見葉宋來了,倒意外地淡定,只問:“二小姐擅闖公堂該當何罪?”
葉宋見審堂沒幾個人,蘇靜跪在地上脫光了上衣,但還沒來得及行刑,旁邊還有一位在朝的官員,約莫是來做監察的,然後就只有兩個準備行刑的大理寺官差。
蘇靜聞言回頭看去,葉宋喘着氣站在門口,逆着暮光,有些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呈現出大致的輪廓,蘇靜愣了愣,隨即眼波如暗潮洶涌。
那名在朝的官員也道:“葉二小姐,這裡是大理寺,不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進來的,皇上縱然再相信二小姐、相信大將軍,二小姐也不得如此胡來!還請二小姐速速離去!”
葉宋跑得滿頭大汗,微冷泛着凌厲的目光看着那官員,官員瞬時心裡一緊,她道:“賢王這一百杖打下去,回去的時候走不得,你來送他回去嗎!他要有個閃失,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的人頭!”
官員啞口無言。葉宋便又看向蘇宸,道:“我無意擅闖大理寺,只不過想等刑杖完畢後送賢王回去,還請大人開恩,准許我在這裡等上片刻。”
那說話的語氣,從前向來都是對蘇宸不耐煩的,今日倒有了一絲客氣隱忍。
蘇宸讓人給葉宋搬來一張椅子,葉宋就坐在邊角上看着。
蘇靜回過頭,刑罰當前,他還笑得出來,道:“這裡都是男人,我不覺有什麼,如今二小姐一來,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葉宋開口道:“你給我閉嘴。你大可在一百杖以後再來說這些,如果那時你還有力氣說的話。”
蘇靜道:“來吧。”
得了蘇宸默許,兩名執杖的官差上前,分別站在蘇靜的側後兩邊,然後相繼高高地舉起木杖,重重地敲在了蘇靜結實的後背上。
只兩下,就起了觸目驚心的紅痕。
葉宋看着他的後背,後背上還有老舊的傷疤,靠近背脊骨的地方的疤痕是一處箭傷。可隨着木杖一下下打下來,原本的傷疤都被沁血的紅給淹沒,她手抓住了一柄,漸漸收緊。
起初蘇靜還能忍受,慢慢他的後背、額頭、鼻尖上都佈滿了汗液,那悶悶的杖責聲簡直像是閻王爺的催魂符,每一下都是莫大的煎熬。
蘇靜再也不能咬牙暗自承受,杖一下他便悶哼一下,連跪着都顯得吃力,隨時都有可能向前撲倒。在杖到六十下時,蘇靜終於忍不住,身體前傾吐了一大口血,直接往前撲倒在地。
葉宋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剋制住自己沒有站起來朝他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