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剛亮,院子裡便傳來了有人起身打水的聲音。我起身推窗一看,原來卻是老師起得早。我困旽的打個呵欠,半眯着眼準備起身梳洗。
“老師,又不用值守,你起這麼早幹嘛?”
“年紀大了,血氣虧,睡不穩,還不如早些起來。”老師說着,對我揮揮手,笑道:“年輕人貪睡不足,你不用早起,再睡會兒吧。”
老師都起來了,我哪裡還睡得下,趕緊起身梳洗。三小聽到我和老師起牀的聲音,都忍不住呵欠抱怨,慢吞吞地穿衣梳洗。
“輕點,別吵醒客人了,梳洗好跟着我和老師跑步煅練身體去。”
我料想廚房和馬廄裡睡的鐵三郎和張典應該還在睡,便和老師輕輕地出了院門,領着三小晨跑煅練。
這院子左側有村落莊園,右側卻是無法開墾的石山,後面有塊買院子時附送的平整地,賦稅極低,可惜卻是苦水貧地,種不得糧,也不好住人。好在那地靠着家裡接水吃的河流,如果起兩座水車,用水力建個造紙的作坊,供給家裡用紙之餘,或還可以外銷賺點錢,也不算全無益處。
現在那荒地還空無一物,正好做晨練的大操場用。
在宮裡的時候,早晨煅練只能沿着太醫署的院牆根跑圈子;如今出來了,早晨跑步有這麼塊寬闊地方,由不得三小歡呼雀躍,活似脫了籠頭的牛犢子,在荒地上撲通地橫衝直撞。
老師年紀大了,就由我陪着跟在他們後面慢跑,跑了一圈回來,在院門口與明顯也是剛從外面晨練回來的張典和鐵三郎迎面碰上。
我看二人衣裳透溼,頭髮上也沾着水珠,大爲詫異:“張兄,鐵三哥,你們不會在老師都還沒起來的時候就出去了吧?”
“張大哥習慣五更起身練武讀書,這些年兄弟們都被帶習慣了。”鐵三郎拍拍腰間佩的環首刀,嘿嘿笑道:“不過張大哥自那次傷後,現在都還沒恢復,最近對練都是我贏,也算出了往年老是捱揍的氣。”
我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忍俊不禁:“武力你贏了,兵法謀略呢?”
鐵三郎一拍胸脯,大抱大攬:“嗨,那有什麼好說的,給我三千人馬,我定能破敵三萬。”
“那給你三萬人馬呢?”
鐵三郎頓時撓撓頭,不過他臉皮厚,這種程度的說笑卻不會讓他覺得丟面子,反而誠實的說:“三萬人馬,我統率不來。”
衆人大笑,我手一指身後的三小,笑道:“治軍統兵是多難的事,鐵三哥能領三千兵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可不見我連三個小鬼頭都治不好?”
黃精嘻嘻笑道:“姑姑,你要治我們嗎?你以前可是說過,只要我們做事有分寸有擔當,你只支持,絕不約束,可不興反悔。”
七人說說笑笑,各自回去重新梳洗。赤朮治庖是把好手,攬了做早餐的重任,我在旁邊起火打下手,過不多時便煮一大鍋小米粥和蔥餅上來,招呼大家圍席進膳。
屋裡七個人坐着吃早餐,除了老師和張典是謹守“食不言”之禮的人以外,我和鐵三郎、三童都是一邊吃就一邊說話。
“姑姑,咱們這院子開闊,可以養些雞鴨鵝,養得好了我們以後就能天天吃雞蛋,吃不完的就提去橫門賣……”
黃精說得眉飛色舞,白芍卻在一旁哧笑:“養那東西除了弄得滿院子又臭又吵又髒抵什麼用。照我說,姑姑,咱家最要緊的是買兩條狗養着護院;買頭驢子,以後姑姑要去醫署輪值和外出行醫……”
赤朮大約是見黃精他們爭得熱鬧,也忍不住湊一嘴:“姑姑,咱家後院那塊荒地可以開幾個池塘,從河裡引水養魚……”
“先買雞鴨鵝,可以生財!”
“先買驢子和狗,可以持家!”
“挖塘做魚池,省得那麼塊地佔着賦稅又不生息!”
三童各抒已見,爭持不下,頓時吵作一團。
家裡雖然還沒有養雞養狗,但看到他們吵架時那挽袖捋肘的樣子,我已經能夠預見未來那雞犬不寧的生活場景了。
可平常人的生活,不正是由這些柴米油鹽醬醋之類的雞毛小事累成的嗎?
有他們這樣賭氣爭鬥,家裡的氣氛纔算是真正的活躍。
我咬着蔥餅,喝着米粥,將三童的爭執當成加味的醬料,聽得是津津有味——其實三童未必真的一定要買他們提出來的東西,而是他們初出宮來,一方面爲自己重獲自由興奮,另一方面則急於經營一個自己理想中的家園,所以纔會如此忘乎所以的吵成一氣。
“行了!都別吵了!”
老師終於吃完了早餐,一聲大喝,將眼睛睜得鬥雞似的三童鎮住:“吃飯的時候也吵,不成體統!今天什麼都不許買,先祭神靈安居。阿遲,老師想將歷年行醫的心得都錄寫出來,編一部醫經,以後都不想管這些俗務,你要多費心管教這三個小的,免得他們惹出什麼禍來。”
老師有將治過的典型醫例記下來的習慣,我早料他那是在爲編纂醫經做準備,聽到他這決定,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問他:“老師,編纂醫經是件大事,需不需要我替您找幾個助手?”
“過幾天太醫署的幾位老兄弟都會請辭,和我一起編纂醫經,他們門下弟子衆多,一起編纂醫經也不用外面請人。不過你說的那紙坊得儘早替我造起來纔好,免得紙不夠用。”
老師說着,想了想問道:“最近辦的事多,家裡是不是錢不夠用?”
一提到錢,連一旁猶自以目廝殺的三童也頓時焉了下來,不再爭了。
我知道老師是個沒多少經濟觀念的人,能問到這一句已經十分不容易,不禁一笑:“老師放心,咱家雖說不算富裕,但日常支度用的錢還是足夠的。”
跟老師說是一回事,不過早膳後我仔細一算現在大家都已經想要用的各項開支,頓生志短之嘆。
鐵三郎見我面有愁容,趕緊安慰:“雲姑姑,你要是沒錢,我可以替你借貸,不用擔心。”
“行了,你們那一羣多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真有錢也不會大把年紀還說不成親了。別說我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是到了,也不能讓你們去替我借貸。”
我再仔細查點了一下從宮裡帶出來的物件,終於還是挖出幾件能賣好價的東西來,卻是去年秋天我用冷萃法提出來的幾瓶桂花香精和薄荷油。
長安城是當世大城,各種名貴的香料都有,但用冷萃法提出來的香精,卻只我一個人有。且由於這些東西都是我實驗得出的,暫時無法量產,稱得上一時之稀。如果將它們託到胡商手裡,請他們往王侯公卿家販售,必能得到高價。
我算計停當,把香精託給張典和鐵三郎,讓他們替我找人變賣,便安下心來。遵從老師的意率三童拜祭水神和火神,在神位前張上香火,算是正式安居。
這個時代還是一日兩頓飯,我在宮裡十分不習慣,如今有了自己能做主的地方,自然立即實行三餐制,過上了中午也吃飯的“奢侈”生活。
過了兩天,賣香精的錢到手了。我手頭寬裕,一面依老師的要求請鐵三郎他們在荒地上起作坊造水車,開造紙坊;一面在橫門外租房開了間平康醫館,前堂門診,後院列爲住院部。
這年頭有住院意識的人極少,住院部閒置的房子多,就成了老師和他那些老朋友編纂醫經的議事之所。
有這羣昔日赫赫有名的老太醫們坐鎮,雖然他們並不給人看病,但這醫館的名聲還是傳揚了開去。一開始是長安城各醫館的醫生聽說原爲太醫署供奉的老先生們編纂醫經,本着交流學習的心態常帶着弟子學徒前來請益,後來病人們聽說這裡名醫彙集,對醫館的信任度大爲提升,就經常跑來看病。
我搭了這些老大夫的順風車,聘了四名有真材實學,又想跟編纂醫經的老先生學習醫技的遊醫坐堂,落在自己身上的擔子便輕了許多。
這醫館外有期門軍衛士常來打雜幫忙,無賴流氓不敢招惹;內有名醫如雲往來,問脈斷案少有失手,我又有專治疑難雜症的薄名,在長安城裡口碑甚佳。半年下來,竟辦得像模像樣,除去規模太小以外,跟後世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