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南京的次日,耶律賢召見參戰將領,行賞施罰。
耶律休哥策略得當,身先士卒,勇猛頑強,以少勝多,帶領十萬遼軍擊敗宋朝三十萬虎狼之師,擢北院大王,總領南面戍兵。
南京留守事韓德讓守城有功,授遼興軍節度使。
南京馬步軍都指揮使耶律學古和三司事劉弘,於危難之時能安人心護城池,特賜詔褒獎。
南樞密使耶律沙白馬嶺戰敗,折兵損將,有禦敵不善之責,但其後巧妙用兵,自宋軍背後攻敵於不備,有力協助了南京守軍和左右兩翼的遼軍,因此功過相抵無獎無罰。
耶律斜軫指揮有方,尤其在初戰不利之時,沉着冷靜,及時收編耶律奚底的逃兵敗將,重整軍心,繼而又與惕隱主力分進合擊,大敗宋軍,因此小過不掩大功,升南院大王。
獎賞的部分現場一片歡騰,得獎者無不喜上眉梢,然而,到了懲罰的部分,氣氛就不那麼輕鬆了。
當耶律賢命人傳耶律奚底、韓匡嗣等上朝時,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沉重之色,因爲這些人不是朝廷重臣,就是一代名將,雖然他們的過錯如同禿子頭頂的蝨子清清楚楚,可他們個個腦袋上都有耀眼的光環,身後都有強大的靠山,因此大家都在猜,不知道皇帝陛下會怎樣懲罰他們。
很快,內侍宣讀聖旨,揭開了謎底:
總指揮使耶律奚底身爲三軍統帥遇敵即敗,怯戰畏敵,撤其北院大王及兵馬大元帥之職,褫奪耶律姓氏,改姓李,並以劍背擊之;左將軍乙室王撒合雖臨陣退卻,但隊伍不亂,保全了軍威,故暫不追究其責,以觀後效;右將軍蕭討古聞敵鼓聲即退,其間還發生了兵馬相互踩踏事件,造成不必要的傷亡,因故罰其笞刑,並撤其兵權;凡率先逃遁者,無論官兵皆斬,跟隨逃跑的校尉以上軍官皆監以杖背之刑。原南京留守使韓匡嗣按律斬首!但因其子不眠不休護城一月,加上皇后進言相保,免其死罪,改授晉昌軍節度使,降封秦王。南京留守則由荊王耶律道隱擔任。
聖旨宣讀完畢,獲得寬宥的乙室王撒合立刻向皇帝謝恩,其他受罰的臣子一個個面無血色地癱倒在地。韓匡嗣則忽然起身,雙手作揖後問皇帝: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然,臣不明何以臣獨得死罪?”
聽到他的問題,一邊的韓德讓急白了一張俊臉,耶律休哥等也爲他緊捏着一把汗,燕燕直着眼瞪着他,衆人都在想:陛下不是已經赦你不死了嗎?謝恩閉嘴回家收拾行李往新任上去就是了,多什麼嘴呢?激怒皇帝是好玩的嗎?
然而,韓匡嗣不明白衆人所想,仍極認真地期待皇帝的回答。
耶律賢果真被激怒了,他俊目橫挑,看着下首的韓匡嗣冷然道:“你亂而無謀,疏而輕敵,直接導致了南京的危機,難道罪不該死嗎?”
在他還是二皇子時,韓匡嗣就是他的隨身內侍,自然十分了解他,聽到他這冰冷的聲音,當即腦袋都麻了。
“還不明白嗎?那你聽朕給你數一數。”見他神情木然,耶律賢憤怒地說,“你不信耶律虎古的話,不加固防守卻擅入敵境,此一罪;你號令不嚴,護城不周,此二罪;你面對敵軍進攻棄守城官兵於不顧,隻身鼠竄,此三罪;你偵候失機,守禦無備,此四罪;身爲守城官,你捐棄旗鼓,損威辱國,此五罪。以上五大罪還不足以讓朕取你項上人頭嗎?”
他說一條,韓匡嗣的臉白一分,等他說完,整個人已跌伏地上,
連連叩首,“是罪臣之過!是罪臣之過啊!”
“既然知道是你的過錯,就到晉昌府好好補過去吧。”
“罪臣領旨!”
韓匡嗣俯身長拜,黯然退出大殿。
之後,耶律賢宣佈當晚聚宴諸將士,犒賞臣民;再之後——散朝,他攜皇后離開大殿,返回寢宮。
判罰的,由決獄官們去對付;授獎的,有內省使招呼,他要的是以前車之鑑威懾羣臣衆將,因此不會盯着看人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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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勝利的戰爭,換來一個平靜的冬季。
春天來了,今年的春捺鉢仍在鴨子河,臨行前的迎春祭典上,耶律賢正式冊封長子耶律隆緒(文殊奴)爲樑王,次子耶律隆慶(燕隱)爲恆王,女兒耶律燕哥爲燕國公主,同時,晉封原北樞密使耶律賢適爲西平郡王。
兒女們封了親王公主,就有了自己的宮帳護衛,能得到更好的教導和保護,這讓燕燕倍感欣慰。而讓她想不到的是,耶律賢在褒獎將士、榮升兒女們時並沒有忘記她,也給了她豐厚的賞賜:飛鸞鳳紋銅鏡一對,鏨花銀靴一雙、金銙銀碟躞帶兩付,雙鳳箜篌一架,交頸鴛鴦形玉佩一組十八件,黑、紅、紫色雲紋錦緞各十匹。
“它們太美了,可是讓我使用太奢侈了。”燕燕驚喜之餘對耶律賢說。
他微笑着回道:“最美的東西配最美的人,你用它們正合適。”
燕燕看着他眼裡的笑意,一陣戰慄的暖流遍及全身。每當他發自內心地微笑時,冰冷的烏瞳總會散發出無比慵懶的魅力。
“我真有那麼美嗎?”她身子靠向前,他自動展開雙臂讓她走進懷裡依偎在胸前,然後合攏雙臂抱着她,這似乎已經成爲他們獨處時的習慣。
“是的,在我眼裡你永遠是最美的!”
“可是如果我繼續像多產的母馬一樣產子,一定會有個水桶腰駝峰肚。”
他的眼睛先是流露些許迷惑,隨即眸光一亮,將她微微推開一些,低頭巡視着她的身子驚喜地問:“你是說,你又有喜了?”
“一個多月了,今天剛證實。”她的雙眸閃着快樂的波光,嘴角揶揄地翹起,“還說你羸弱多病,瞧你那方面可一點都不落人後呢!”
“那當然,只要遇對了人,有什麼不能?”他得意地說,猛地抱起她走回御座前坐下,將她放置在腿上一邊撫摸她的腹部一邊感嘆,“太好啦!一定是神靈聽到我們的祈求,把失去的兒子還給我們!”
“是的。”燕燕靠在他肩上,想起死去的幼兒心頭仍舊悲痛。
他立刻揉揉她的腰腹,轉移話題道:“就算你成了水桶腰駝峰肚,依然是我最美麗的皇后,而且這個孩子我們會讓他在和平安靜的環境裡出生!”
燕燕低落的情緒果真被他歡快的語氣改變。“是的,他會!”
然而,他們沒有料到,兩個月後,遼宋之間再次爆發戰爭。
乾亨二年(980年)三月末,腿傷初愈的趙匡義違背雙方簽訂的停戰協議,再次率軍北伐,欲奪回燕雲十六州,雪高粱河戰敗之恥。
此刻,遼宮春捺鉢剛抵達鴨子河。
爲了緩解南京之危,耶律賢與羣臣商議後,決定仿效古代圍魏救趙之舉,派西南路討招使蕭道海率十萬重兵圍攻雁門。
五月,蕭道海率軍攻
打雁門,遭到宋朝代州刺史楊業所率軍隊的抵抗。楊業是宋朝有名的戰將,素有“楊無敵”之稱,作戰勇猛,雙方交戰,遼軍被打敗,退至雁門之北。
眼看圍魏救趙之計不能阻止宋朝大軍北伐的氣勢,耶律賢決定親自率兵伐宋保衛南京,燕燕對他這次積極應戰的態度深感讚佩,參與了他和臣子們的謀略佈局。耶律休哥也再次主動請纓,於是,耶律賢命休哥爲主帥,耶律斜軫爲副帥隨駕南征。
“我要隨御駕南征!”在部署皇庭秋捺鉢前往慶州時,燕燕以不容反對的語氣和神情宣佈。
耶律賢似已料到她會有此提議,便說:“有你在身邊出謀劃策,我會感到更有信心,可是你已身懷六甲,我怎能讓你去冒險?”
“我絕對不會拿我們孩子的生命冒險,而且我已生過四個孩子,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如果時間到了,我可以在南京生產。”
拒絕她總是很難,耶律賢蹙眉想了想,要求道:“那你必須答應我,任何情況下都不得上戰場。”
只要能隨時掌握戰況看到他,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燕燕當即眉開眼笑,“行,我答應你!”
十月,耶律賢率南征大軍抵達南京,這裡已充滿戰爭的味道,但整座城市防護嚴密,士氣高昂。
第一仗是攻打瓦橋關,這是宋軍重要關卡,也是阻止北上宋軍的關鍵一戰。
出兵前,一身戎裝,身披戰袍的耶律賢在城門前檢閱軍隊,即將臨盆的蕭燕燕不能再隨軍行動,只能站在城樓上爲即將出徵的皇夫和將士們送行。
耶律賢不多話,只是往軍前一站,那凜然之氣立刻感染了在場將士。燕燕驕傲地注視着他,此刻的他雙目如炬,身上那件閃耀着青牛圖騰的錦緞戰袍在風中飛舞。他,再也不是昔日柳樹下吹笛的孤獨少年,不是冰冷病弱的二皇子,他像燃燒的火把,在黑夜裡鮮明的亮着,鼓舞着、照耀着他的族人和臣民爲領土而戰,爲勝利而戰!
儘管他不能像真正的英雄帝王那樣馳馬揚鞭上戰場,揮戈擊劍殺敵人,但他瘦削而堅毅的身影在她的心頭如山嶽般矗立,她深爲有這樣的夫君感到自豪和光榮。
帝君檢閱完畢,主帥耶律休哥一聲令下,戰車啓動,戰馬奔騰,那轟鳴的足音合着催人奮進的戰鼓,久久地迴盪在蒼茫的曠野,燕燕佇立在城頭上眺望着遠方的塵埃,久久不願離去。
數日後,她順利產下一名皇子,耶律賢認爲這孩子是承天之祐而得,因而早已爲他取好了名字——耶律隆祐。
而此刻的瓦橋關,戰鬥正酣,然,勝利的天平已向遼軍傾斜。
宋朝守將張師戰死,副將被俘,趙匡義派來的增援部隊遭到耶律休哥攔截,宋軍大敗,逃過白水河,想與遼軍隔河對峙,但耶律賢不讓其有喘息的機會,令休哥率領精銳騎兵強行渡河與宋軍決戰,宋軍潰敗南逃,遼軍一直追到莫州,與宋軍主力相逢,兩軍再次決戰,宋軍損失慘重,幾員戰將有的戰死,有的被俘,北伐勢頭終於被遏止。
趙匡義知道北伐已無勝利的可能,只得草草收兵返朝。耶律賢見自己這邊也傷亡巨大,因此也下令退兵。
瓦橋關大捷,耶律休哥戰功顯赫,大軍返回南京後,耶律賢立刻下詔,加升他爲于越。
慶功宴上,燕燕注視着風度澹雅的休哥,覺得他就像淬火的寶劍般,在戰火中被淬鍊捶打得愈狠,就愈加鋒利剛硬,也愈加綻放出光彩奪目的華麗之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