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水。
一晃,陸子已從一個只會哇哇哭鬧,成日得被人抱在懷裡的小豆丁,出落成了一個梨花般乾淨漂亮得小小美少年。
陸子自小伶俐聰明,看過的書一遍就倒背如流,教給的事一次就爛熟於心,有這麼出衆的一個孩子,陸家夫婦感激涕零之際,皆對他寄予了厚望,都認爲陸子日後考個狀元做個地方官或者朝中重臣都不是問題。
但陸子本人呢,對這些好像並不是很嚮往,比起升官發財飛上枝頭變鳳凰這檔子事,他倒是更喜歡和花麻子在一起每日閒裡看花,清晨採露,雨中煮茶,夜時點燈把棋下。
花麻子並不喜歡多與他說話,相處時兩人之間往往是默默,多數時候是陸子無什麼事便跑去找他,更甚有時陸子總覺得花麻子他好像並不是很想面對自己似的,但母親總是會提起自己當年要出生時,是花麻子比父親更爲上心的把馬上要臨盆的母親抱回家中的。他落生時,哭的也是他。他會走路時,笑的也是他。他生病時,擔心的也是他。他被先生誇讚時,自豪的也是他。
他實在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吧,陸子認爲。他一定是很喜歡他的,可是爲什麼平日裡面對他的時候又總是冷冷淡淡呢?真是搞不懂。
這日,二人棋下的好好的,花麻子突然靜望着棋盤一陣失神,該他走下一步了也遲遲不見有動靜。陸子擡頭看着他那張委實不好看的臉,輕敲了敲棋盤“花叔,該你了。”
花麻子回神,卻也不下棋,而是眉心微蹙擡眼靜靜將陸子望着,若有所思似的,半響,才嘆息道“這種日子我真真是過夠了...”
陸子不解“花叔這是何意?”本以爲他就是這樣一副無慾無求淡薄名利的性子,卻不知他心中原來還有別的嚮往,那究竟是?
花麻子從棋盤上收回手來輕撫上陸子的頭頂,突然一改往日的淡漠,滿眼溺寵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語氣也柔軟起來“意思是,你如今也算是初長成,我便就可以放心的去追求我那一生所愛了。”
陸子小臉微皺,愁雲不解,卻總覺心下是瞭然的,是知道他寓意何在的,是不必去追問他任何的,因爲冥冥之中就是知道,他總會在,不會離開。
可是隔日,這個容貌醜陋卻偏偏氣質高雅出衆的花麻子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連五小姐扼腕嘆息,就連一向看不上他的陸書生也覺得鼻頭酸酸,可是陸子呢?回頭看去,平日裡和他相處最多的陸子卻是事無關己一般背上竹簍一如往常地上山砍柴去了。
果真是人情淡薄!陸書生搖首嘆息,嘆息之餘又覺得兒子實在是少年老成,將來必成大器!心中登時歡天喜地。
其實哪裡是。
一聽說花麻子口信都沒有留下就走了時,陸子就已怔愣,上山砍柴,不過是不想自己軟弱的樣子叫別人給瞧見罷了。
山路崎嶇,陸子拄着根樹枝是一邊走一邊偷偷垂首掉着眼淚,昨夜不知哪來的念想就是覺得花麻子不會離開所以後來也沒有深問他,可是沒想到他真的就這樣走了,陸子十分的不甘心。他說什麼去追求一生所愛,可是他所愛的究竟是什麼呢?陸子思來想去,腦中突然撞出一個聲音‘不就是你嘛!’
還沒來得及去細探那聲音的來源,突然感到有人橫在了自己面前,驚愕擡眼,而擡眼過後,卻是更更的驚愕。
面前這人,銀髮紅眸,眸中是萬種的柔情。紅脣輕抿,彷彿有千言萬語盡在其中。她實在是美的,妖也似地,仙也似地。可是爲何他偏偏就會將她與那醜的不像話的花麻子想在一處呢?
怔愣過後,他有絲緊張,舔了舔脣道"你是何人?"
她彎眉柔笑,是妖冶又純良“我是妙,喵喵,你呢?”
見她一笑,陸子沒來由的羞澀了起來,目光躲閃“我是陸子。”
她略微蹙眉“陸子?不好,這名字不好。你就叫...陸...之遙,對,陸之遙。怎麼樣之遙,你喜歡麼?”
他詫異地張嘴看向她,卻又迎上她熱切的目光,躲閃道“你你爲何要給我取名字?你到底是何人?”
她眯起眼朝他皎潔地一笑“你只需記得,你將來早晚要成爲我的相公。”
她的話音將落,人就已消失在了這座荒山山頭,徒留下這一世這個又驚詫又害羞又疑惑的小小陸之遙在這茫茫人世間,在多年之後再次見到她之前,的的確確再沒有過今日這樣的心動感覺。
從花麻子這個身份解脫後,鳳飛夕心裡實在是暢快了許多。
因日日要與如此善解人意又小巧可愛的陸之遙相處,還要時時記得自己此刻是個男人並且還是個長輩,要與他保持距離,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煎熬了,十來年夠久了,她再也熬不下去了。
再熬下去真是生怕日後再面對陸之遙時心中還會有所顧忌,所以她只得選擇先離開一小下,有道是小別勝新歡嘛,也不捨,但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春雨過境,夏蟲雜鳴,秋收五穀,冬雪帶着年月一次又一次離去。如此平平靜靜的,六七年已過去。
不知哪一年起,凰琴城內出了個謠言,說凰琴山裡竹林之中住着一位曠世神醫,這神醫不但醫術高明,樣貌生的那真真是叫一個絕色,聞風而來的或病人或看客是終日絡繹不絕,且去過的人人都說確有此人,確實如此。
遂這些年間凰琴山周儼然一副經濟開發區姿態,從最初的杳無人煙,到現如今的繁華盛世,客觀的說,全是一人的功勞,此人便是這位山中神醫,陸之遙。
不過說來最初這陸之遙獨身一人避隱於山中並不是要做一位神醫,而是真真的打算就此隱居務農,不問世事來着。卻不曾想不經意的幾次出手相救了一些在山中遇難的人並將他們醫治好後,就傳出了這樣的謠言。自此他的日子實在是無一日安寧,也想過搬離這個地方,但還不能,因爲他在等。從十二歲那年的匆匆一面之後,他就在等。
是夜,今夜凰琴山下燈火通明,歌舞昇平,街邊擺攤小販的商品五花八門吃喝玩樂應有盡有,煙火騰空,鑼鼓聲動,這是人間的年末慶典。
人潮擁擠,熙熙攘攘烏壓壓的圍滿了凰琴山,照理說陸之遙對這些應是沒有興致的,但這一夜不知是吹的什麼風,他竟然提步下了山。
他來到人羣中不多時便被圍了個圈,雖終日足不出戶,但他早已聲名遠揚,無數鶯鶯燕燕爲他癡迷,卻又因得民風淳樸或家教甚嚴無緣見他一面,今夜終於被逮個正着,便是寸步也難行,更有五花八門各種問題層出不窮。
有假借瞧病來把話說的,如“陸大夫,我近日身子如何如何,該如何如何?”
有自我介紹含蓄着講的,如“小女誰誰,前日曾去過先生處,先生可還記得?”
更有直言不諱挑明問的,如“先生今年多大可曾婚配?”
人聲嘈雜,各種問題無窮無盡似的,陸之遙始終沒有迴應一句,只微蹙着眉被圍在人羣中,走,走不了,退,退不了,苦惱的很,正當時,一道清脆的女聲打入人羣中,衆人皆面面相覷,並住了口。
她在人羣之後,未見其身,只聞其道“陸之遙,你是來尋我的嗎?”
人羣默默讓出一條路,路的盡頭,那女子一身華麗的大紅衣衫似火燎原,墨色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直垂至腰間如這夜色溫婉,瓷膚玉面,柳葉細眉下是一雙眼尾微挑,波光粼粼的墨色眼眸,她硃紅的脣角微揚,彎眉淺笑,妖冶又純良的樣子,一如那一年,凰琴山上,妖也似地,仙也似地。
“是,我來尋你,我在等你。”陸之遙在人羣的另一端靜望着她,沒有絲毫猶豫的如此說,也不再是少年時那副羞怯的小模樣。
這次換做是她怔了怔,不及開口,那人已行至面前,伸手一個擁抱,她已被攬入懷,並被柔聲譴責道“來得這樣遲,知不知道我已等了好久。”
她脣角微顫,身子也僵着,依然怔愣“你...果真是陸之遙?”
他聞言鬆手,又使兩手握着她的肩使她直視着他,如水的眸子裡的的確確裝的是溫情“我的確陸之遙,你的確是喵喵,你當年說話可還算數?我一直在等你來。”
那瞬間,煙火騰空,衆人朝天空望去時,她被陸之遙拉着脫離了人潮,直行至了樹林深處,他停步,她愣愣地撞在他背上,擡眼望他時還是怔愣,委實搞不懂了,這一世的陸之遙,是她真真沒有想到的萬般柔情,一時竟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又如當年杞鶴月給她編制的那場夢境一般只是虛空。
擡手撫上他的臉,是真真切切的觸感,控制不住的,她眸中有淚滑下,聲音也有些哽咽“若你剛剛所言都是出自真心,我...”我真是好後悔我來的這樣遲,我當年就不該離開你,我就應當每分每秒都在你身邊,也不至於浪費了這樣多的,可與你兩廂情願的年月,你可知我等這樣的日子,又是等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