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蘭芷生孩子用了一整夜,從入夜開始到天際泛白,嬰兒的啼哭聲才從房中響起。複製本地址瀏覽http://%77%77%77%2E%62%69%71%69%2E%6D%65/池陰族內並沒有那種不允許男子進產房的規定,衛謹之從頭到尾都是坐在牀頭看着岑蘭芷的。
在岑蘭芷表情痛苦滿頭大汗的時候,衛謹之臉上帶着安撫的淡淡微笑着,用手順着她被汗溼黏在臉頰旁邊的『亂』發,淡定的就像是在看她睡覺。這期間不管岑蘭芷如何叫的悽慘他都好像聽不見似得,就連旁邊等着的岐鶴看上去都要比他更加擔心岑蘭芷。
衛謹之和暮生見過的所有等待夫人生產的男子都不同,她從沒見過這樣看不到半絲激動的準父親。
如果不是看到平日他對岑蘭芷那麼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千依百順,並且深深的在乎實在太明顯,在一旁接生的暮生幾乎要懷疑衛謹之根本是個和岑蘭芷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否則他爲什麼能看到心愛的人受盡痛苦也無動於衷。
從前和衛謹之相處過的秦箏夫人也弄不清衛謹之是怎麼想的,不過她想起這位謹之公子一貫就是這樣雲淡風輕,別人火燒眉『毛』他也能不動如山的『性』格,倒沒像暮生那麼詫異。
半夜的時候,岑蘭芷似乎又失去了記憶,她茫然的看了一眼忙忙碌碌的暮生秦箏岐鶴等人,又把目光定在撫着她臉頰的衛謹之身上。然而她還沒有說出一句話,就被襲來的陣痛給弄得痛呼起來。
在場的幾個人都心情緊繃,她們有些擔心失去記憶的岑蘭芷會不能配合的生下孩子,結果正在擔心着呢,就聽見這位失憶了並且正在生孩子的姑娘,哼哼唧唧的拉着衛謹之的手說:“好痛,要親一下!”
一瞬間,耳聰目明的幾個人都愕然了,隨即心中都升起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她們就沒見過這麼粘人愛佔便宜的姑娘,而且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能惦記着這事,從某個方面來說確實很了不起了。
“好痛,要親。”岑蘭芷痛的有些神志不清了,只『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沒有印象但下意識覺得喜歡的衛謹之,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等衛謹之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她就不再鬧了,『露』出個有些稚氣的笑,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她大概就是下意識的想要找個熟悉的感覺,按照自己刻進骨子裡的習慣撒嬌,以緩解現在這種不明情況帶來的忐忑心情。要換了個人,這種緊急的時刻竟然突然失憶變得腦子空空,那絕對要出現問題。
見到岑蘭芷這個反應,其實旁邊的幾個人都鬆了一口氣,至少她還有力氣能粘人,應該能撐過平安生下孩子。雖然她在懷孕期間完全沒有出現什麼,一日枯榮在身體裡生長的副作用,但是岐鶴等人可是一直擔驚受怕了這麼好幾個月的,到這會兒才能稍稍鬆一口氣。
可是他們還是放鬆的太早了,孩子一出生,岑蘭芷突然的就開始氣息微弱,一干人還沒從孩子終於出生的喜悅裡回過神來,就發現岑蘭芷在這麼短短的幾個呼吸的時間已然裡沒有了氣息。就好像孩子從她腹中離開,連帶着也帶走了她的生命力。
肚子癟下去的岑蘭芷閉着眼睛側着頭安詳的躺在那裡,衛謹之伸手來回用指腹磨蹭着她的額角。他是最早發現岑蘭芷沒有了氣息的人,不像被新出生的孩子分去了注意的其他幾人,因爲他從頭到尾的注意力都只在岑蘭芷一個人身上而已。
那個剛出生的孩子是個女孩,渾身紅通通皺巴巴的,身上纏着一根黑『色』的細藤蔓。藤蔓被羊水打溼貼在孩子的身上,就像是她身上的紋身,這就是音遲花了這麼多年想要培育出來的一日枯榮。
但是這時候,看見自己一貫討厭的岑蘭芷就這樣突然的沒了氣息,縱使是從前愛小瘋子小瘋子這麼叫的音遲也覺得心中有股子無法形容的難過,他甚至突然的想起了很多年之前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沉默的上前將纏在孩子身上生長的一日枯榮拿下來放好,暮生將啼哭的孩子清洗了包在早就準備好的柔軟布料裡。
房中一時沒有了聲音,幾個人都在看着衛謹之,眼中帶上了擔憂,看着他將手指在岑蘭芷的頸邊『摸』了『摸』然後『露』出了個笑。
“沒氣了。”他低低的笑出了聲,笑的秦箏夫人面帶不忍,暮生抱着孩子紅了眼眶。衛謹之突然咳嗽起來。一手還放在岑蘭芷蒼白的臉頰邊,一手捂着嘴,在悶悶的咳嗽聲裡,指縫間溢出了鮮紅的血,順着分明的指節滑向手腕。
“死了也好,這樣我就不用擔心自己哪天忍不住想要殺了你了。”
衛謹之是真的感覺到了一種超脫的放鬆,但這種詭異的喜悅中混合着痛到麻木的撕裂感,好像他整個人被一刀劈成了兩半,一半神經質的有種受虐般的快.感,一半惶恐失去品嚐到一種被人狠狠錘中心臟的窒息感。
“他的情形不太好,原本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但是現在他受了刺激,悲極導致五內俱傷,現在要儘快讓他平靜下來才行。”岐鶴表情很是嚴肅。
就算衛謹之現在還能笑的出來,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發現他的不對勁。他這樣反倒是讓看着的人感覺更加難受心驚,這樣毓秀通透的男子,究竟是有多傷情才能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音遲,這樣下去不行,把他弄暈。”岐鶴話音剛落,音遲還沒有出手,衛謹之就停止了輕笑,淡然的說道:“不用了,我休息一下,你們先出去吧。”
說完,他抹掉脣邊的血漬,絲毫不顧岑蘭芷身上的狼藉,將她放在牀裡側,自己也躺上去,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用一種保護的姿勢抱着她,輕柔的替她梳理了一下頭髮,閉上了眼睛。
最終還是岐鶴盯着兩人靜默了一瞬,嘆息道:“都出去吧。”
衛謹之覺得很累,自從那年親眼看到母親被殺,一連許久不能好好休息之後,他有好幾年沒出現過這種‘累’的感覺了。明明在意的人和從前一樣躺在他懷裡,但是因爲沒有了呼吸拂在耳邊,他突然發覺這個房間裡竟然會這麼安靜。
他高興自己再也不用爲了她的眼睛看向其他的人而感到心焦煎熬,再也不用因爲擔心她會有一天對他的喜歡消退而感到恐懼不已,再也不用徘徊在殺了她還是囚禁她的兩難選擇裡。衛謹之一直以爲自己殺了她大概就不會感到恐懼了,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難過的連心尖都在顫抖。比起以往的恐懼,現在這種無法尋找她的空落更加讓他不能忍受。
哪怕是斬斷她的手腳把她關在只有他一人的房間裡,哪怕這樣她會用恨意的目光看他,都比現在要好。
但是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了意義,她死了。是啊,他從前說過,他死了她不能獨活,現在她死了,他亦然。
他從前一直在掙扎求生,這具身體給他帶來了多少的磋磨和苦痛,常人是無法想象的,他靠着自己的意志一次次的從死亡的邊沿搶回自己的生命,讓替他調養身體的清秋先生驚歎不已。大夫原本斷言他活不過十三,但現在他還活的好好的,這些時間是他與天爭命爭來的,再多的苦痛都不能磨滅他骨子裡的驕傲和求生的意志。
但現在,他突然好像失去了這種驕傲。
在一片黑暗中,他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問他:“我是誰?你是誰?”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真喜歡你。”
衛謹之恍惚間覺得自己對她伸出了手,“回到我身邊來,蘭芷,過來。”
“好啊,等我。”她笑盈盈的說,然後他就醒了。
他並沒有睡在之前的牀上,而是在另外一個房間裡,身邊的岑蘭芷也不見了蹤影。從牀上坐起來,衛謹之嚐到了自己嘴裡的『藥』草苦味。他應該是暈倒了,所以對發生了什麼毫無所覺。
推開門,他見到岐鶴坐在外間的凳子上翻看一本書,『藥』師暮生和秦箏夫人圍在一個搖籃邊低聲交談,三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輕鬆。衛謹之的目光掠過搖籃裡的那個孩子,沒有投去更多的關注,直接坐到了岐鶴對面。
“她沒死。”相比昏『迷』前的衛謹之,此刻這個衛謹之恢復了以往的從容不迫,至少表面上來說看不到一絲破綻。他說的篤定,有種強大的自信。
岐鶴從來都是欣賞他的,因爲他不會被擊敗,縱使痛苦麻痹了他的心臟也沒辦法『迷』『惑』他的頭腦。
她沒有多解釋,只將手裡的書推到了他面前,“剛纔發現的古籍。”
寄生一日枯榮者,十之一二會在枯榮離體後出現假死的情況。在懷孕期間喝下去的各種滋養一日枯榮的珍奇『藥』材,會使假死狀態的人保持生機,讓她能不飲不食存活。一般這種假死之人恢復正常的時間,會在消耗完身體裡積累的所有奇『藥』『藥』效之後。
也就是說岑蘭芷此時雖然沒有了呼吸,卻並不是死了,而是處於暫時的假死狀態,說不定哪天她突然就醒了。
衛謹之在注意到暮生和秦箏夫人的表情後,就篤定了岑蘭芷的事一定有轉機,但當這種真相擺在他面前,他還是微微的愣了一下。她現在只是在睡覺,不過是這一覺要睡的久一些,這麼想着,衛謹之終於覺得心裡某處不再鈍疼。
在一旁看着孩子的秦箏夫人和暮生都以爲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會很高興,但是她們只看到這位公子靜靜看完書上的內容,然後用很是平常的語氣說:“這段時間打擾了,三日後我會帶着蘭芷回去,我們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