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怎樣,”楊方亨硬着頭皮說道,“想必沈大人已經和您說過了,原來的正使,李宗城李大人,因爲水土不服,早先便被送回國治療了,現在只能由老夫暫行正使之職,這樣做也是順理成章的,況且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輪不到向您彙報吧?”
“彙報倒不必,只不過有件事在下沒搞明白,既然您說李大人已經回國了,那這個人又是誰呢?”說完,秀保輕輕拍了拍手,一個身着布衣的青年,在侍衛的推攘下走進了大殿。
此人想必是受了不少苦,臉上、手上到處都有淤青和血印,不僅如此,就連精神上也和常人有所不同,進門後只知道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頭擺弄着衣角,不論身旁侍衛如何呼喝,他都不肯將頭擡起來。
看到這個神秘人物,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秀吉,他能感覺到秀保是想替自己解圍,可對於具體思路則是一無所知,現在又冒出這樣一個怪人,更是讓他忍不住問了起來:“侍中啊,這個人究竟是誰,和議和有什麼關聯麼?”
秀保笑而不語,一步跨到沈惟敬身邊,蹲下身子衝着神秘人物問道:“李大人,此人您還認得麼?”
就在衆人好奇眼神的注視下,神秘人物緩緩擡起頭,朝着沈惟敬看去。
可就在兩人目光接觸的那一剎那,神秘人物如同觸電般全身劇烈顫抖,不顧一切地往門口跑去,不過卻被侍衛及時攔住了,可神秘人物卻仍然不消停,一邊喊着“魔鬼”一邊試圖掙脫侍衛的控制,好在這些侍衛都是身經百戰、體格健碩的武士,很快便將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把他的頭擡起來,讓沈大人好好看看。”秀保冷冷地說道。
兩名武士一人拽着神秘人物的頭髮,一人頂着他的下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他的頭擡了起來,沈惟敬方纔沒看清楚,倒也沒什麼感覺,可現在定睛一看,立即面無血色,“不可能,不可能”的狂吼着,身子也是下意識地往後挪動,始終與面前這位神秘人物保持兩米左右的安全距離。
“沈大人,此人您應該認識吧?”秀保靠近沈惟敬耳邊輕聲問道。
“這不可能,不肯能,李大人爲何會在這,爲何會是這般模樣?”沈惟敬無視秀保的問題,但他的自言自語卻讓在場的衆人基本有了眉目。
聽到沈惟敬說面前這人便是李宗城,楊方亨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神秘人物身旁,進一步確認此人的身份。可沒想到他剛準備靠近,神秘人物便轉過臉朝向他,憤怒地呼喊道:“老匹夫,勾結奸商害我,我李宗城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楊方亨本就是心力交瘁,被他這麼一嚇,頓時氣血上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好在在場的靈三和尚精通醫術,拿出隨身攜帶的藥丹給他服下去,沒過多久,楊方亨便醒了過來。
看到李宗城已能辨別出楊方亨和沈惟敬,秀保便放心了,他站起身,當着衆人的面問道:“李大人,請您將這一個多月來的遭遇告訴在座的各位,讓大家看清楚眼前這兩位明國使節的嘴臉,也好讓我等爲您主持公道。”說罷,秀保便命侍衛放開了李宗城,並且將他請到了側席就坐。
此時的李宗城精神逐漸恢復了,但是對堂下的楊沈二人仍是不顧一切地咒罵着,甚至還自以爲是地請秀吉幫他主持公道:“您就是太閣殿下吧,外臣纔是明國使團的正使,堂下二人爲了一己私利,竟不顧議和大計,密謀將我除去,操縱使團爲自己謀取利益。這一個月來,我受盡他們的折磨,生不如死,好在侍中殿下及時相救,否則即便是喪生大海也無人可知啊,請您務必要爲外臣做主!”
秀吉聽到李宗城的請求,心裡頓時覺得美滋滋的,明國的正使求自己爲他主持公道,這也算是證明自己地位的一種體現吧,可是出於保險起見,秀吉還是要求秀保將事情的經過公諸於衆。
秀保按照之前編好的臺詞,將李宗城這段時間裡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就在三天前,臣接到巖室奉行的消息,說是截獲了一艘明國的走私船,並且在上面發現了明朝高官的官服和印信。臣覺得事有蹊蹺,便對船上的水夫和船頭進行了審訊,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根據供述,臣在這艘船的底艙內,找到了李大人,此時他已三天未曾進食,衣衫襤褸,身上傷痕累累,再晚一步恐怕就要有性命危險了。”
“這是如此,”李宗城對秀吉點了點頭,轉過身向秀保拜謝道:“多虧了侍中殿下,如果不是您及時搭救,宗城恐怕到死都要不見天日了,方纔在殿上太過激動了,情緒有些失控,還請您原諒。”
“究竟是何人,竟敢對您下此毒手?”秀吉好奇地問道。
“還能有誰,就是這兩個畜生!”李宗城當即伸手指向了楊沈二人,齜牙咧嘴道:“這二人設計將我騙上黑船,說是護送我回國,實則是想將我帶到外海滅口,老天有眼,就在他們剛接完貨,準備駛向外海的時候,正好被侍中大人的手下攔住了,外臣這才倖免於難。”
“李大人休要血口噴人,卑職什麼時候命人殺你的?”沈惟敬憤怒地反駁道:“你要回國,我便安排商船送你回去,你怎能恩將仇報,陷我等於絕境呢?”
“恩將仇報?”李宗城哼道,“我之所以要回國,還不是聽信了你的讒言,侍中大人已經跟我說了,太閣並沒有趁機禁錮使團之意,這一切都是你杜撰出來的,送我回國不過是想趁機掌控使團,怕我耽誤了你的好事,現在我就在這裡和你當面對質,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宗城此話一出,沈惟敬徹底沒了脾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耷拉着頭不再做聲了。事實就是如此,沈惟敬確實是想找藉口支開李宗城,好讓自己獨攬大權,到時候和行長裡應外合,將議和這個彌天大謊瞞過去,隨曾想讀詔書時出了岔子,終究使自己三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要搭進去了。
但是有一點沈惟敬說的是實話,他並沒有找人將李宗城滅口,這一切都是秀保和李國助設下的圈套,爲的就是博得李宗城的好感,同時加劇他對沈惟敬的仇恨。爲防沈惟敬起疑,秀保早已安排了所謂的證人和罪犯,但看到沈惟敬現在這個模樣,想必這齣戲也不需要繼續演下去了。
“怎麼樣,沒話說了吧,‘無商不奸’果真沒錯,像你這樣的奸商,死一百遍都不足爲惜!”李宗城緩了口氣,好像罵得不夠過癮,又指着楊方亨教訓起來:“楊大人,我一向敬重你,可你卻和沈惟敬狼狽爲奸,合謀控制使團,告訴我,現如今你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皇上,去面對滿朝的大臣啊?”
“你別說了,這一切都是我和行長的主意,楊大人自始至終都被我等矇在鼓裡,對這件事並不知情。”沈惟敬依舊是低着頭,淡淡地說道。
“沈惟敬你個狗東西!”行長睚眥畢露,現在真想直接結果了這個“老朋友”,可是看到秀吉那冷峻的眼神,心中那點怒火很快就被澆滅了,看樣子是和沈惟敬一同受死了,也罷,到了天國自會有耶穌庇佑的。
楊方亨萬萬沒想到,沈惟敬在這個緊要關頭竟能替自己說話,儘管他講的也不過是實話,但是,這可是從沈惟敬嘴裡冒出的實話啊,恐怕比鑽石黃金還要珍貴稀有吧。
李宗城其實也並不相信楊方亨會做和沈惟敬沆瀣一氣,現在沈惟敬又替他澄清了事實,自是應該既往不咎了。事情進行到這裡,李宗城總算是該鬆口氣了,這次日本之行也是時候告一段落了。
不過秀保可沒這麼想,怎麼也得給秀吉找個臺階下呀,議和也是時候從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