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着大好時光卻不攻城,就連青木一矩也不禁心生懷疑:“毛利軍究竟想做什麼,爲何白天休息晚上攻城,是天野掃部的疲敵之策麼?”
在兩方對峙的緊張情勢下,太陽再次落山,數不清地篝火將天空映得通紅,相較城外的熙熙攘攘,城內卻是靜悄悄一片。經過八天的血戰,每個士兵都已身心疲憊,雖然盡力減少白刃戰,可毛利軍的幾次進攻還是消耗了近半兵力,太陽下山前最後一次清點人數表明,仍具有戰力的軍士已經不足一千八百人。毛利家的這種消耗戰相較保衛戰更爲致命,青木一矩推斷,若是這樣下去,不出十天城池必將淪陷。
知曉城內虛實的不僅是豐臣諸將,當然還包括據守二之丸的木下勝俊。
“已經損失了一半兵力,毛利軍的火了越來越猛,看來真是要守不住了。”木下勝俊瘦弱的身軀映襯着燭光,在榻榻米上投下一個同樣瘦弱的黑影。
“主公,您的意思是……”身旁等候的側近問道。
“不是我的意思,”木下勝俊緊張地打斷道,“這是高臺院的意思!這信是高臺院寫的,我的所作所爲不過是謹遵她的旨意罷了。”
“是是,是小人失言了。”側近連忙低頭認錯。
“那就按照方纔所說,給毛利掃部回信吧。”木下勝俊將射進城的信函小心疊好揣入懷中,有此物證,將來即便哪一方都不敢動他性命。
子夜剛過,一名木下家臣偷爬上城牆,快速地將回信射到了毛利陣中。
最先拿到回函的是安國寺惠瓊,他一路小跑來到天野元政的本陣,興高采烈地將信遞給他。
天野元政平靜地讀完信,淡淡說道:“明晚注意觀察二之丸的箭櫓。只要箭櫓起火,便是諸位立功之時。”
是夜,爲了不讓青木一矩起疑,毛利軍再次擊中優勢兵力對治部曲輪進行強攻,不過此番毛利軍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草草組織了兩輪總攻後便鳴金收兵,衆人皆知道,明晚纔是真正的大戰。
四月六日整整一個白天,天野元政在各個軍營之間穿梭,不斷地爲這支已經被困在城下十天的軍勢打氣。雖說只有主要將領知曉當晚的計劃,但一干軍士皆被天野元政所鼓舞,羣情激昂,咆哮着要與伏見的守軍決一死戰,這種喧囂和吶喊正是天野最想看到的,在他眼中,只有這般有血性的士卒才配做毛利家的軍士。
當天深夜,與昨日相同的時間點,毛利軍再次對治部曲輪發動進攻。不過此番兵力倒是減少了許多——安國寺惠瓊率領的一萬軍士靜靜地埋伏在二之丸外,等待城內的信號。
凌晨剛過,毛利軍終於等來了想要的訊號——二之丸的最鄰近大手口的一座箭櫓燃起了熊熊大火,竄天的烈焰照亮了天空。城內的木下勝俊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屈服於毛利軍的脅迫。
“先不要輕舉妄動!”安國寺惠瓊指示各軍的大將,“等若狹少將將城牆炸開一道口子,我軍從那裡進攻。”
安國寺惠瓊說完沒多久。只聽“轟”地一聲悶響,大手口旁的一段城牆應聲倒塌,一個長兩米的缺口頓時映入衆人眼簾。
“是時候了。諸位,建功立業就在此時!”安國寺惠瓊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作爲一名出家人,口中竟然冒出這樣的話語,實在是讓人哭下不得。隨着安國寺一聲令下,兩千人的前鋒頂着槍林彈雨衝到缺口處,爭先恐後地衝入城內。
“大人,東面的箭櫓起火了!”此時這在大手口鎮守的佐野綱正收到了使番的回報。
“想必是被城外的炮彈擊中的吧,畢竟裡面有許多火藥。”?佐野綱正正說着,卻被突如其來的吶喊聲震懾住了,他飛快地爬上大手口西側的箭櫓,循聲朝東面望去,只見城門不遠處的城牆已然裂開一道口子,毛利家的軍勢正源源不斷地從城外殺入,數十名軍士正在苦苦廝殺,卻仍然抵擋不住毛利軍進攻的腳步,不僅如此,進入城內的毛利軍化整爲零,分別向太鼓丸、西之丸、右衛門尉曲輪、治部曲輪殺去,一時間,大半個二之丸成了毛利軍的橋頭堡,城外的大軍以此爲依託在城內大肆殺伐。
“叛賊,肯定是出現了叛賊!”?佐野綱正急忙跑下箭櫓,急衝衝地叱問道:“負責鎮守那裡的是誰?!”
“啓稟大人,是若狹少將!”
“混賬,貪生怕死的東西!”?佐野綱正立即命側近牽來戰馬,縱身而上,一手緊握繮繩一手抽出太刀,怒氣沖天地咆哮道:“吾等侍奉三代豐臣主公(秀吉、秀次、秀保),豈能讓這等小人辱沒了一世英名?諸位隨我一起,將諸逆趕出伏見!”
“喝喝!”在佐野綱正的一聲令下,僅剩的百餘名軍士立即衝入毛利軍的滾滾洪流,試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將已經衝入城內的四千敵軍趕出伏見。
然而,戰況就如潰堤般一發不可收拾,單憑佐野綱正已經無法阻止毛利大軍的進攻了,百餘人瞬間便淹沒在人海之中,佐野綱正的首級也不知被那個武士梟了去,只剩下一具無頭屍首躺在大手口旁——那裡距離缺口尚有一段距離。
隨着二之丸的失守,兵力最少的太鼓丸也瞬間淪陷,不辭辛勞從伊勢趕來增援的中江直澄也成了刀下冤魂。緊接着,右衛門尉曲輪、名護屋丸、西之丸相繼淪陷,除了平野長泰竭力突圍撤入本丸外,鎮守西之丸的寺田光吉、鈴木重時皆戰死。
不到一個時辰,除了鬆之丸,本丸外圍陣地全被肅清,而一直作爲重點的治部曲輪此時已經是孤立無援,縱然集中了千餘軍勢,但是面對數萬毛利軍的前後夾擊,終究還是逃脫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守城大將青木定矩切腹自盡——這是青木一矩僅剩的侄子,他的兄長青木廣矩早在數日前戰死在了木幡山。
由於和本丸相連的鬆之丸直通城北,因此突圍入城的平野長泰一再勸說青木一矩由此突圍,那裡只有二宮就辰率領的五千軍勢,興許還有機會逃出生天。
“遠江守啊,咱倆也是老相識了。”青木一矩披頭散髮,靜靜地坐在御殿的榻榻米上,與身心俱疲的平野長泰說道。
平野長泰點了點頭,感慨道:“賤嶽之戰時在下還曾是您的部曲呢。”
“大人過謙了,”青木一矩笑了笑,“賤嶽七本槍的威名老夫始終不能望其項背啊,此番你能助我守城,老夫甚是欣慰,如今城破在即,就請你帶着矩貞一起突圍吧。”
“大人不隨我等突圍?”平野長泰大吃一驚。
“由老夫在此爲汝等爭取時間,否則誰都逃不出去!”
“可是您已經失去了兩個侄子,實在不忍心讓您爲在下犧牲。”說着,平野長泰重重地嘆了口氣。
“廣矩和定矩都戰死了,我已無法向兄長交代,唯有這樣才能稍許心安啊!矩貞父母死的早,你若有幸帶他突圍,便告知他,讓他過繼到我兄長一支,也算是保存家名吧。”說完,青木一矩站起身,緩步走到走廊上,擡頭仰望硝煙瀰漫的夜空,沉沉說道:“事不宜遲,遠江守速速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