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熟悉當地情況的人都知道,出了帝京往西走六十里便是惠州城,而惠州城外五里左右的地方,則有個人盡皆知的斜坡,人稱“十里斜坡”。
之所以說這個地方有名到人盡皆知,是因爲這個綿延兩裡左右的斜坡上常年寸草不生,唯一的點綴便是幾棵長得奇形怪狀連樹幹都彎了好幾彎的大樹,而且那樹枝上,半片葉子都沒有。
所以往往在夏日裡趕路的人在經過十里斜坡之前都會在斜坡下的涼亭裡稍作休息,養足精神後再上十里斜坡——那裡不僅寸草不生,光照還異常強烈,往往如果不快速走過去,短短兩裡的路程能給你曬掉一層皮!
這日,又是一個炎炎午後,烈日從早晨升起開始就炙烤着大地,到了午後時分,整個大地都蒸騰着一片熱氣,讓人呼吸間都是熱浪,就像肺部着火了一樣。
這般炎熱的午後,十里斜坡前的涼亭周圍卻歇息了兩撥人:一撥是商賈打扮的行人;而另一撥,則是一行衛隊打扮的人,十個人將幾個巨大的箱子圍在中間,即便是休息期間,每個人臉上也都是戒備十足的謹慎,像繃緊的琴絃,沒有半刻放鬆的時候。
天氣越來越熱,即便是樹蔭底下也是一絲風都沒有,整個天地都像是一個加到高溫的蒸籠,而人就在那蒸籠裡,已經快被烤熟!
“這狗日的天還讓不讓人活了!”實在是受不了這極熱的天氣,商賈隊裡有人煩躁地罵罵咧咧了起來:“這還是樹蔭底下就這麼熱了,待會兒要走十里斜坡的話,還不得曬去半條命?”
“再熱也得走,不然你還能睡在這涼亭裡不成?我們還得趕路呢!”憤罵男人的旁邊坐着的是一矮個兒男人,相較於他人的煩熱,他看上去平靜許多,只歪在一棵樹幹上閉目養神,看那裝扮,倒像是這支商賈隊的領頭之人。
果然,先前那男人喚了對方一聲“掌櫃的”,然後道:“你說不如我們在這多休息休息,等太陽下山了我們再走那十里斜坡怎麼樣?不然太熱了啊!”
那掌櫃的半合的眼微微一擡,面無表情地道:“你可以自己留在這裡!”
男人被掌櫃的這一嗆神情便有些赧然,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視線劃過旁邊不遠處的那支衛隊時多停留了兩眼,才兩眼,對方的一個領頭便狠狠瞪向了他,那手中的劍也跟着拔劍出鞘。“看什麼看?信不信老子將你的眼挖掉?”那衛隊隊長那劍指着男人惡狠狠道。
“兇什麼兇?不就幾個破箱子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男人被那長劍指的有些懼怕,可是嘴上卻嘴硬的頂了幾句,對方隊伍中一人聽到他這話笑着冷嗤了一聲,朝他道:“小子,別他媽的沒見識丟了人!還幾個破箱子,就這幾個破箱子,夠你們這一羣人活八輩子的!”
他語氣說的狂妄,引來商賈隊中的一片好奇目光,那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有些畏懼地偷瞄了自己隊的衛隊長
一眼,見對方神色對他很是不滿,連忙收了聲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語。
這一靜,方纔還有些吵鬧的涼亭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只不過這次的沉默有些詭異——商賈隊的都在好奇地盯着那幾只據聞是價值連城的“破箱子”,而衛隊的人則又靠近了箱子一步將其緊緊包圍在裡層,讓人半點覬覦不得。
雙方似乎在某一瞬間,形成了一種怪異的你攻我守局勢。
這種局勢就在這詭異的沉默中默默滋長着詭譎,並且那詭譎越來越深,像是一個深潭,有一隻大手正從深潭中央伸了出來,將所有人都拽進了那無底的深淵之中。
“賣——酒——咯——!上好的女兒紅咯!誰要酒咯——!”
就在這詭譎的氣氛中,突然有綿長的叫賣聲遞入每個人的耳蝸之中,所有人都被那叫賣聲喊得一怔,目光下意識地轉向了那賣酒之人。
那賣酒之人是從東北方而來,本來看到涼亭這裡有這麼多人還心下一喜,想人這麼多今日這酒一定會賣得很好,就忙不迭地開口叫喚起來,結果不曾想這一叫竟然換來兩方人的瞪視,並且這瞪視裡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讓他老覺得哪裡不對,他也不敢多想,只怯懦地也不知是該按原路退回去,還是繼續前行,將酒賣給這羣人。
正在猶疑之際,那衛隊中突然有人出聲道:“哎,賣酒的,你這酒怎麼賣啊?說是上好的女兒紅,你有沒有摻水啊?”
“怎麼會怎麼會!”賣酒之人一聽有苗頭一改方纔的怯懦拉着車走上前來,邊走還邊道:“這位客官,小的在十里斜坡賣了多年的酒了,來往的路人都知道,我張二麻子的酒從來不摻水不欺人,說是一等一的好酒,他就是一等一的好酒!”
“嘁!”先前那詢問之人一聽這話就冷嘲熱諷了起來,“就你這身裝扮,也能買得起一等一的好酒來賣?我們也得信!過來我看看你那酒怎麼樣!”
那名叫張二麻子的賣酒之人知道這就是生意要來了,所以即便是被人瞧不起他也沒有生氣,只樂呵呵地打開酒罈舀了一勺酒出來。那酒液甫一出酒罈,濃醇的酒香便肆意揮灑向了每個角落,那酒香綿延醇厚只聞味道就知道是好酒,尤其在這炎炎烈日,若能飲上這樣幾碗沁人心脾的酒液,一定是一件爽透人心的快事!
當下,離酒罈子最近的衛隊裡的人就都露出了對酒液的垂涎,顯然這十個人平日裡也都是些酒罈子,如今酒味一出來,便將他們的酒蟲給勾出來了!
先前那詢問之人吸了吸鼻子就要上前買幾碗酒,可是腳步還沒邁出去,就聽到自家的衛隊長冷喝了一聲:“做什麼?”
那人被喝的防備不及駭了一跳,“買、買酒喝啊老大!這麼熱的天喝上一碗涼酒,想想就爽啊!”他解釋道。
“喝什麼酒?”衛隊長二話不說就起身踹了那人一腳,怒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也
不看今日我們是什麼任務,能喝酒嗎?若是喝酒誤了事,你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那人被這樣一罵,這纔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任務,他對那酒液還是有些戀戀不捨,但也深知自己任務的重要性,所以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頗有些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坐下,再也不敢言語,生怕觸怒了衛隊長再挨一頓揍。
眼見到手的生意就這麼沒了,張二麻子不禁有些捶胸頓足,他恨恨地瞪了那阻攔的衛隊長一眼,眼珠子轉了幾轉後,突然轉向不遠處的商賈隊,朝他們發起了賣酒的攻擊。“這幾位客官,要不要來點酒解解暑?您說這天熱的讓人喘口氣都困難,還讓不讓人活了啊!”他諂媚地和商賈隊的人套着近乎,邊說邊舀出酒液遞到那掌櫃的面前,道:“這位客官,小的一看就知道您就是他們掌櫃的!您衣着如此不凡品味定也上等,您嚐嚐這酒,試試這酒怎麼樣?哎喲這麼熱的天裡,就該喝點酒解解渴啊您說是不是?”
酒香又再一次地侵入了衆人的鼻腔之中,那商賈隊的掌櫃掀眉湊過來聞了聞酒香,道:“這酒聞着倒是不錯,不像是個摻了水的!話說你這酒怎麼賣啊?”
“便宜!小的賣的酒自來都是價格合理的,一碗酒一文錢,童叟無欺!”張二麻子一聽有人詢問價格眼睛噌地亮了起來,當下拿了碗盛了一碗遞給了商賈隊的掌櫃,樂呵呵道:“掌櫃的,您嚐嚐?”
“這……”那掌櫃的似是沒想到張二麻子賣起酒來會這麼熱情,一時有些猶疑,倒是旁邊的那個男人一看有酒送了過來,雙目一亮一把將酒碗奪了過去,三下兩下的,那一碗酒便進了他的喉嚨。
“爽!”一碗酒下肚,沁涼的酒液從喉腔一直灌到了胃裡,男人只覺那股涼意也貫穿了四肢百骸,周身的熱氣被酒液逼出去後,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唔,掌櫃的,這酒雖然比咱平時喝的那些差了點,但這麼熱的天咱也別那麼講究了,你就讓兄弟們都喝點,解解暑唄!”他抹了把嘴上殘留的酒液朝掌櫃的說道。
他剛說完,旁邊的同夥兒就起鬨起來,無非就是向掌櫃的鬧着要酒喝解解暑,那掌櫃的被他們鬧得無奈,最終只好點頭,讓張二麻子盛了數碗酒,一一端了過來。
同在一片涼亭下的兩夥人,登時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場面——一邊是熱火朝天的行酒令四下層出不迭,一邊則是壓抑的忍耐,讓人看了都憋屈。
眼看那夥商賈隊的人越喝越熱火朝天,這邊衛隊的人再也忍不住,上前攛掇起衛隊長來:“隊長,你要是怕那酒裡有下藥,可是人家喝了不也沒事嘛!這天實在是太熱了,要不你就讓兄弟們喝幾口?兄弟們絕對不貪多,就喝幾口解解渴就行!你說這到處都是酒香的,讓兄弟們怎麼能忍得住嘛!”
“就是就是!”有一人出聲,其他人也跟着鬧了起來:“隊長,我們就喝一點吧,絕對不會貪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