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緩緩將自己沉浸在了泛着熱氣的清水之中。
有淡淡的血腥氣息伴隨着熱氣開始在周身圍繞,提醒着自己剛纔都做了什麼。原來殺一個人不過如此簡單,只需手一擡一劃,那條性命便會結束在自己手中。這半生忍辱終是沒有白受,他好歹也可以在臨走之前,殺死範林爲自己爲花家報上至少一半的仇。
只是爹、娘、花家的列祖列宗還有那一同逝去的無數冤魂,原諒我再也無力爲你們堅持下去,我……好累!
你們知道嗎?墨兒有了我的孩子!孩子,多麼可愛的一個詞語,我剛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我高興地差一點要跳起來!可是不能,我不能跳也沒有資格跳,我不可能做這個孩子的父親也不可能讓這個孩子出生,我已經揹負了一生的枷鎖我不能再將這枷鎖延續到我的孩子身上。我只要想到將來會有人在背後指着他罵他是男妓生的孩子,我的心就止不住的疼,即使他,是我最愛的墨兒爲我所生!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打掉了他!就在今天!墨兒渾身是血地躺在我腳下哀哀地看着我,而我卻用一身的青紫傷痕絕了她所有的後路,我能看到她眼中最深處的絕望,我想過了今天,她一定會忘記她生命中曾經有一個叫“允晨哥哥”的人,因爲從今以後她只要一想起我就會想起那些令人作嘔的痕跡,她不會容忍自己所愛的男人有着那樣的噁心痕跡,所以她一定會忘記我!
那樣就好!
忘了我我也就放心了!沒了孩子的牽累,她可以找一個好人家,找一個真正愛她能給她幸福的人,美滿地度過餘生。而我,我在堅持了這麼多年之後終是,累了!
在看到渾身是血的墨兒時累了,在身子又被人咬成青紫時累了,在知道那個孩子再也不會回來時,我累到了極限再也沒有力氣動上半分!所以爹,娘,原諒孩子不孝不能再堅持下去,就讓我解脫,從這苦海泥沼中,遠遠逃離吧!就這一次!
作下了最後的告別,花弄擡眸朝遠在城東的二王府方向看了一眼,他猜想着許墨兒現在在做什麼,在想到她可能已經陷入沉睡時他脣角勾起了一抹暖意微笑。墨兒的睡顏,是不是還和小時候那麼可愛?
墨兒,允晨哥哥這就走了,記住,下輩子千萬別再愛上一個叫“花允晨”的人,他不會給你幸福,他只會給你帶來災難!
他的愛太苦,配不上你半分!
心頭盈溢一抹嘆息,花弄將手中的薄刃浸入水中晃了晃。溫熱的水很快就將薄刃上殘留的鮮血沖刷地一乾二淨,花弄看着那足以照出自己影子的鋥亮刀鋒,微微一笑,擡手便朝自己的脖間抹去--
脖間的肌膚將將感受到鋒利刀鋒所帶來的寒意時,有柔若無骨的素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於是那往前劃去的刀鋒再也前進不了半分。不僅前進不了,還被那隻素手靈巧的一個翻轉給打落進了水中。
花弄緊閉的雙眸倏然張開,呆呆地看着已沉入水底的薄刃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有清脆如山間布穀鳥清啼的靈動聲音透過嘩嘩水聲遞入了花弄的耳蝸,那聲音帶着笑意盈盈道:“喲,這是來哪齣兒啊?這是不是我要再晚來半分鐘,我就直接換掉這池子水給你收屍得了?這外面還陳着一具屍呢,多兇殘啊,讓我一剛滿十八……哎喲差點忘了,我現在是剛滿十六啊!你看更兇殘了吧?讓一剛滿十六歲的女孩子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你們忍得下這心?”
俏皮的插科打諢向來都是記憶中某個人的標誌,那個人雖然冷漠起來可以一個眼神讓對方退步三舍,但大多時候都是這樣的嘻嘻哈哈,彷彿是世上最輕鬆的人。
蘇、秦!
花弄始終不相信蘇秦現在就站在自己身後,可捏着他手腕的素手是真,打落進水裡的薄刃是真,那靈動調侃的聲音是真,身後這溫熱的源泉更是真……
花弄慢慢轉頭,慢慢從離自己最近的那抹衣角一點點往上看,當看到那個明明剛纔還笑意盈盈如今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蘇秦時,花弄猛地閉上了眼睛。
“蘇秦,你何必來?!”何必出現在這裡,何必攔下了那把刀,何必阻擋我去死!
“嗯?你說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蘇秦甩開花弄的手腕也不管周圍的水漬,直接一屁股就在浴池邊上大喇喇地盤腿做了下來,託着粉腮對花弄笑了笑道:“上次來是跟你道喜來的是吧?恭喜你如願以償將孩子打掉了是吧?唔,這次來也是來恭喜你的!花弄,恭喜你,成功將許墨兒逼瘋了!”
“什麼?”花弄身子劇烈一晃,周身的溫水因他突如其來的轉身而晃開了一圈又一圈激烈的漣漪,“蘇秦,你說什麼?”
“我說恭喜你啊,墨兒瘋了!”蘇秦打了個哈欠重複了一遍,怕花弄還聽不懂,於是更“好心”地補充道:“她現在正抱着她的枕頭在那裡唱搖籃曲哄孩子睡覺呢。她說她生的孩子太醜了,像只小猴子一樣,還說要給他取個乳名叫‘小猴子’……花弄,你看,這就是你做下的好事,你現在可滿意了?不過你這又是在演哪出?怎麼覺得自己對不起那個孩子對不起墨兒,所以一心尋死了?”
“蘇秦……”花弄早在聽到那帶有濃濃愛意的“小猴子”三個字時就將臉埋進了雙手中再也不肯擡起來,有可疑的水漬不斷從他指縫間滴落而下,他卻執意不肯將雙手移開,只埋着臉甕聲甕氣道:“範林親口對我說,是他當年陷害了我父親,是他將毒藥放入我父親的藥櫃才導致花家那麼多口人一夜之間命喪黃泉!所以我殺了他,我毫不猶豫地殺了他,所以……”
“所以你覺得你殺了人,而你在見了墨兒之後也對這個世間再無流連,於是便選擇了自殺?”蘇秦將花弄哽咽在嗓間的話,一字一頓地接了下去。
花弄終於將雙手
放了下來,面對蘇秦的問題,他低低一笑,眼底的悲涼又鋪天蓋地地覆了過來,“蘇秦,我是真的累了!你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堅持的有多累!”他低低傾訴着,哀慼的嗓音在空曠的浴室中勾勒出了一幅悲愴的畫面。
蘇秦嘆了口氣,她一直都知道花弄過的很苦,所以即使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都依然還將對方當做是她在這個異時空裡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她想起剛纔那驚魂動魄的一幕,不敢想自己要是再晚來一會兒,看到的會是什麼景象。
“花弄,其實我很想扇你一耳光將你扇醒,但是我知道這只是一時的作用罷了,真正的路還得你自己去走!如今墨兒也瘋了,你若再離開這人世,你有沒有想到墨兒怎麼辦?”
花弄低垂的長睫一顫,隨即又有苦笑從嘴角蔓延開來:“就算墨兒好好的,我也不可能再去見她……我是一個一輩子都走不出易醉軒的人,我……”
“都給我好好地搜查清楚了,千萬別讓兇犯逃離知不知道?!”
花弄嘴角的苦笑還在堆積,就被外面突然傳來的喧譁聲打碎。他和蘇秦同時驚愕地看向對方,只一剎功夫,那喧譁的聲音似乎就伴着數人踩下的嘈雜腳步聲跌沓而來。
“花弄的房間是哪一個?有人報官說他房間裡發生了命案,快帶我們過去,晚了要是兇犯逃了,我們唯你是問!”說話的是先前那個粗噶嗓音的男人,而接應的卻是易醉軒的老鴇做作的駭嚇聲:“哎喲官爺,這可不能亂說。小民正正經經地在這做生意,怎麼會出現命案呢!而且這花弄,這花弄還在伺候着太醫院的範大人呢,怎麼會出命案這一說?大人可千萬不能相信謠言啊!”
“是不是謠言,帶我們去看了便可!快點!”那粗噶聲音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催促。
老鴇懼於對方的兇悍,短短一剎考慮之後便帶人往這邊走來。蘇秦心下驚了驚,想着外間範林的那具屍體,現在處理已經來不及而且這麼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再造個範林出來,她靈眸一厲,擡手便將花弄從浴池中抓起,揪下旁邊飄渺的紗幔便將他綁了個結實,投到了牆角的矮榻下綁在榻板上。矮榻的外圍包了一半的檀香木雕刻着飛鳥魚蟲,有了這塊檀香木的遮掩,即使官兵搜尋時往矮榻下看去,也不可能看到被綁在榻板下的花弄,因爲他的身形正好被那木板擋住了。
整個過程下來蘇秦做的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以至於花弄被綁上去了,才反應過來厲聲問她:“蘇秦,你要做什麼?快放我下來!”他心底有不好的預感蒸騰了上來,直覺蘇秦要做傻事。
而蘇秦只是哈哈一笑,伸手在花弄脖間啞xue一點,他焦急的催促聲便變成了無聲默片,“花弄,你先在這裡委屈委屈,會有人過來救你的你就放心吧!至於我要做什麼?”她神秘地朝對方眨了眨眼,留下了最後一幅剪影,“花弄,你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