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修來到自己的房間,脫去外袍除去靴子正要休息,看到屋內擺着一桶熱氣騰騰的熱水。
他不禁大喜,這一路舟車勞頓確實十分疲乏。
雖然乘船的時間多免去了不少顛簸,但畢竟行程太緊,疲憊也是難免的。
寧修毫不猶豫的脫去外衫跳進木桶中。熱水的溫度很足,寧修覺得至少有六七十度。
這個溫度最適合泡澡。太涼了沒有感覺,太熱了對皮膚的刺激感又過於強烈。
要說起來這湖廣會館的住宿條件確實很不錯,比一般都客棧是強多了,寧修很慶幸自己聽了劉惟寧的意見。
寧修泡了半個時辰的熱湯桶浴,覺得周身疲乏去了不少,這便擦乾淨身子喚人來把洗澡水倒了。
他有輕微的潔癖,屋子裡擺着這麼一桶洗澡水,哪怕是自己用過的,也會很不舒服。
待人把那桶洗澡水搬走,寧修才關了門熄了燈上牀就寢了。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寧修便早早起牀。
他早已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故而天剛一矇矇亮他便條件反射般的起來了。
其實要做到早睡真的不難。這個時代娛樂資源實在匱乏,基本天一黑除了看書沒有別的選擇。
寧修洗漱過後,又去會館食堂用了些早點,這便離開會館往城北而去。
按照行政劃分,京師分爲宛平、大興兩縣。但通常情況下京師的百姓更習慣於用地理區域來劃分。
北城、南城、東城、西城。
故而有一句話,北貴南賤東富西貧。
具體來說,北面因爲有紫禁城,不少達官顯貴便將宅邸選在了北城。
這倒不是因爲這些達官顯貴想要沾一沾天子的貴氣。實際上在他們心中,天子和他們並沒有什麼兩樣,不過血肉之軀的凡人俗人罷了。也只有那些沒啥見識的平頭百姓會信封什麼皇帝是老天爺兒子的鬼話。
他們之所以將宅邸選在北城,是因爲這樣上朝的時候路途會近點。
殊不知早朝時間很反人類,即便有轎子代步也讓人抓狂不已。故而將宅邸選擇在靠近紫禁城的位置,可以爲自己贏得寶貴的睡眠時間。
至於那些王府國公府侯爵府則更不必說,爲了彰顯與國同休,他們理所當然的把宅子選擇在了城北。
與之對應的,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宅邸在城南。
甚至曾經有一個段子,說一個御史買不起京師北城的宅子,便在城南買了一套,後來被同僚發現幾經諷刺挖苦,竟然活生生的氣死了。
至於東富西貧也是有道理的。
京杭大運河一直延伸到張家灣碼頭,而張家灣碼頭是靠近東城的。
那些豪商巨賈爲了方便就把宅子置在了東城,這樣南面來的貨船一到他們就可以前去碼頭督幹。
商人不比官員,將銀錢看的極重,是一分一釐都不願損失的。
西面則是窮人多,不過相比較於南城,還要稍好一些。
戚繼光的京邸自然是在北城。
戚靈兒離開荊州的時候便把宅邸的具體位置告訴了寧修,故而寧修可以很輕鬆的找到未來老泰山的京邸。
來到宅邸前寧修卻是有些緊張了。
雖然未來老泰山不在,但未來老泰水可在吶。
別人不知道這位戚王氏,寧修可是十分清楚。通過各種野史筆記,寧修知道這位戚繼光的髮妻王月嬌是個十足的母夜叉。
戚繼光雖然在外是威風八面的戚將軍,但懼內到了一定程度,面對王月嬌是連大氣也不敢喘吶。
寧修心中十分忐忑,生怕給未來老泰水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整了整衣冠,振了振袍服,這才深吸一口氣闊步朝府門走去。
待他走到大門前,自有門官小步上前道:“擋駕了,敢問這位公子是?”
這門官見寧修衣着華貴,存了幾分小心。
畢竟京師達官顯貴無數,誰知道眼前之人是哪家的貴胄公子?
寧修衝門官抱了抱拳道:“在下江陵寧修,求見戚少保。”
寧修剛一報出名字,那門官面上便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公子便是寧修?”
寧修微微頷首,覺得好不奇怪。
這個名字有這麼出名嗎?
照說他剛剛得了湖廣解元不假,可不會名氣大到京師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吧?
他愣神的工夫,那門官已經啓開大門,把寧修往裡面迎了。
“小的真是眼拙,沒看出是姑爺來了,還請恕罪。”
寧修這才恍然大悟。
想不到這樁婚事已經公之於衆,就連府中門官也已知曉。
“勞駕了。”
寧修淡淡禮道。
照理說,一般客人來拜訪,會暫且讓到耳房看茶,待門官通報之後再領入內宅。
但寧修可不一般,那是戚繼光親點的女婿啊。
那門官便是再沒有眼力見,也不會把新姑爺晾着。
他不假思索的把寧修讓進宅中,領到偏廳休息,這才急忙前去通報。
如今老爺不在京中,此事自當稟報夫人。
門官一路小跑着來到王月嬌的屋前,一番通稟后王月嬌只輕輕說了句“知道了。”
過了約摸盞茶的工夫,王月嬌才施施然走出。
只見她穿了一件大紅色大氅,襯顯得雍容華貴,十分不凡。
“他現在何處?”
“稟夫人,小的把姑爺讓到偏廳去了。”
王月嬌哦了一聲,便挪步往偏廳去了。
門官本想提醒夫人一句,這件事是不是應該告訴小姐。但看夫人毫無提起的意思,到嘴邊的話便又生生嚥下了。
卻說這邊寧修待在花廳,雖有婢女倒茶續杯,卻沒有什麼心情品茗。就像所有即將見丈母家的新人一樣,寧修心裡發虛。
何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位丈母家是個母老虎,但凡說錯了半句話,還不得被生生撕了去?
他在心中反覆默唸着準備好的說辭,並儘可能的去想可能發生的變故。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寧修從各種野史雜記裡瞭解到王月嬌不少細節,興許派的上用場呢。
正在寧修默唸之時,王月嬌卻是已經來到了偏廳前。
寧修擡頭的一瞬間正好和丈母孃一雙丹鳳眼相對。
寧修趕忙起身去迎。
他衝王月嬌深施一禮,恭聲道:“小婿拜見老泰水。”
此前他已經想過稱呼的問題。照理說他與戚靈兒只是訂婚,並未完婚,稱呼王月嬌爲老泰水似乎有所不妥。
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稱呼,與其弄得不爽,還不如厚臉皮一些。
只是這樣一來難免氣氛有些尷尬,王月嬌雖然是女漢子,可這麼突然的被喊了一句老泰水,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愣了好一陣工夫,王月嬌這才咳嗽一聲道:“賢婿起來吧。”
她虛扶了寧修一把,儘量讓聲音顯得溫柔。
“賢婿此來京師可是爲了應考?”
既然寧修率先喊了句老泰水,王月嬌自然就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了,賢婿喊起來朗朗上口。
反正靈兒與寧修的婚事已經定了,完婚是遲早的事情。
老話講的好,丈母孃看女婿,怎麼看怎麼順眼。
加之寧修本就生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放在後世那也是小鮮肉級別的,王月嬌更是心中歡喜。
她心道怪不得靈兒去了一趟江陵就對這寧修愛的死去活來。面對這麼一個貌似潘安的俊哥兒,這世上能夠抵擋的也沒有幾人。
王月嬌和寧修分別落座,心情卻是十分不同。
王月嬌是丈母孃是強勢的一方,自然十分淡定。
寧修卻是準女婿,是弱勢的一方,心情十分忐忑。就連屁股都只坐了小半邊,生怕丈母孃突然發難。
王月嬌稍稍抿了一口茶,氣定神閒的吐了口氣。
“啓稟老泰水,小婿正是爲備考會試赴京。因擔心路上耽擱誤了大比,這才提前些時日啓程。”
寧修回答的滴水不漏,心中也漸漸定神。
“賢婿現住在何處?”
寧修連忙回道:“小婿暫住在湖廣會館。”
王月嬌與寧修這麼一問一答,對答了好一陣王月嬌才笑道:“既然來了,便留下來一起用午飯吧。”
寧修心中暗暗叫苦,這丈母孃完全不提靈兒,怕不是有意不想讓她與自己相見吧?
寧修知道明代的達官顯貴很注重禮教大防,待字閨中的女兒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成婚當日前都未見過夫君一面。
但戚家顯然不屬於這種類型啊。戚家是將門,戚靈兒更是虎女,甚至離家千里就爲了見自己一面。如今他來到戚家拜訪,於情於理丈母家都沒必要攔着他見媳婦啊。
事實卻是他想多了。王月嬌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更不會因爲什麼禮教大防攔着寧修見靈兒。只是她希望多和寧修相處一會,好好近距離考察一番這個女婿。
經過一番考察,王月嬌對寧修自是十分滿意。
在她看來,首輔張太嶽對此人的評價實是非虛。此人真乃人中龍鳳,一有機遇便能騰雲直上。
戚家的午飯相較於其他豪門簡單的多,只有四菜一湯。
不過寧修卻不會有絲毫的介意,老泰水賜飯,那是天大的恩賞,便是鹹菜蘿蔔乾那也得誇成珍饈美味啊。
用過粗茶淡飯,王月嬌終於大手一揮,表示寧修可以去見見靈兒了。
寧修直是大喜。
他如蒙大赦的衝王月嬌拱手一禮,這便跟着管家往內院去了。
人道伴君如伴虎,這伴丈母孃也差不多啊。
寧修的後背已經溼透,衣裳就這麼黏在背上,別提有多難受了。
戚繼光雖然是武將,但卻是一個儒將,對於古典文化的涉獵亦很到位。便說這宅子,其中園林佈局便很精妙,絲毫不比南面的那些宅邸差。
寧修跟着管家一路穿庭過院來到一處跨院前。
那管家便衝寧修笑道:“姑爺且稍等,某這便去通報小姐。”
寧修心中暗道這丈母孃真是沉得住氣啊,看樣子到現在靈兒還不知道自己來了!
他嘴角一勾微微頷首道:“有勞了。”
趁那管家通報的機會,寧修整了整網巾,又振了振袍服,力求讓靈兒看到一個完美的形象。
很那管家便去而復返,示意寧修可以進去了。
寧修深吸了一口氣,闊步朝正屋踱步而去。
門是虛掩着的,寧修輕輕一推便也開了。
他踱步而入,沉聲道:“靈兒。”
並沒有人迴應。
寧修眉頭一皺,繼續向裡走去。
繞過屏風,便是內間了,寧修四下環視仍然沒有看到戚靈兒。
他不由得心中大惑,自己沒有走錯啊。
“哈哈,猜猜我是誰!”
突然間一雙手從背後矇住了寧修的眼睛,聽那聲音不是戚靈兒卻是誰!
寧修苦笑道:“姑奶奶收了神通吧,小生知錯了。”
戚靈兒哼了一聲,這才鬆開手。
“你千里迢迢跑來,還連個玩笑都開不起了?”
寧修知道靈兒與自己許久未見,心中甚是想念,故而纔會一出現就膩歪着一起,便打趣道:“是啊,我實在想念姑奶奶,這便星夜兼程趕來了。”
戚靈兒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油嘴滑舌,真是我的小冤家。”
“你中解元的事我娘已經知道了,她當着我面誇了你好久呢。”
戚靈兒在交椅上坐定,柔聲道:“另外,你託我送給我爹的那勞什子望遠鏡我也差人送去了。我本來是想自己去一趟薊鎮的,但奈何爹爹不允。”
寧修笑道:“這是爲何,這世上還有能難得住姑奶奶你的?”
戚靈兒心道看來這呆子還不知道我被爹爹禁足的事,便戲謔道:“我被爹爹禁了足,非他允准連邁出府門一步都不可能。”
寧修大驚:“這是爲何?什麼時候的事?”
戚靈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還不是因爲你?我爲了見你一面不惜離家出走,去了千里迢迢外的江陵,等回到京中自然要被爹爹責怪了。”
原來是這般緣故!
寧修連忙道:“這樣也好,姑奶奶可以歇歇腳了。”
“你!”
戚靈兒被寧修擠兌的無言以對,便索性一陣粉拳朝寧修胸前砸來。
寧修佯裝胸口作痛,身子佝僂了下去。
“哎呀,你怎麼了?”
戚靈兒卻信以爲真,急忙去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