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織造局回來後寧修便把自己鎖在屋裡,連婢女都不讓進。
他屋中的桌案上擺着一張極爲寬厚的紙張,寧修正用炭筆聚精會神的勾勒着什麼。
只見他神情肅然,時而嘴角微微一勾,時而眉頭蹙起。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寧修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放下筆來。
他捧着紙張看了良久,面上浮出了笑意。
“七郎,來看看!”
寧修推門而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堂弟。
七郎被寧修叫到屋中對着圖紙看了良久這才眨了眨眼睛,虛聲問道:“三哥,這是啥?”
“七郎啊,三哥我把它叫做望遠鏡。”
寧修十分得意的說道。
“望遠鏡?”
七郎滿是疑惑的問道。
“對,透過望遠鏡可以清晰的看到遠處的物體,有放大望遠的效果。”
七郎的眼睛瞪得大如牛鈴,顯然覺得不可思議。
“三哥,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寧修知道以七郎的認知不看到實物是不可能相信望遠鏡有這種功能的,便咳嗽一聲道:“現在當然沒有,不過三哥我做出來就有了。”
這下七郎不敢多說什麼了。
在他的印象中三哥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便說那肥皂、玻璃、水泥有哪個不是稀奇古怪的玩意,三哥不照樣搗鼓出來了嗎?
眼下的這個什麼,什麼望遠鏡未必就沒有可能。
一想到這裡七郎嚥了口吐沫,笑吟吟的望着寧修道:“三哥,那你便些做出來給我開開眼嘛。”
寧修笑罵一聲道:“三哥我也不是神,即便要做也不可能一下做成啊。我這不是先畫出瞭望遠鏡的圖紙,準備叫匠人制作嘛。”
七郎撓了撓頭道:“這樣子啊。”
寧修嘴角上揚,和聲道:“你去把江陵城裡最好的木匠請來,我要讓他按照圖紙的樣子打造出望遠鏡來。”
七郎連聲稱是,拔步去了。
七郎走後寧修復又坐在案前端詳着這幅望遠鏡的圖紙,不時在上面添上幾筆。
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做出來的東西必須沒有一點瑕疵。
望遠鏡最早是1608年由荷蘭人漢斯利伯發明的,現在卻是萬曆七年,即便在同時空的歐洲也沒有出現。
事實上,望遠鏡的鏡筒很好製作,真正的技術核心是玻璃透鏡。
故而寧修纔會放心叫七郎喚木匠來按照圖紙打造鏡筒。
鏡筒本身並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只要能夠按照寧修的要求安裝上透鏡即可。
望遠鏡在天文、軍事上都有極大的用處,故而寧修很早就想要發明望遠鏡。
無奈那時最大的問題便是沒有玻璃,故而要想製作望遠鏡就必須先做出玻璃。
現在寧修已經做出了玻璃,且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的將玻璃壓制成任何形狀,這就爲製作望遠鏡提供了可能。
饒是這般,要想製造出一個望遠鏡也不容易,最大的困難就在於透鏡的製作。
簡單而言是要把處於特定溫度,粘滯狀態的玻璃放入模具進行壓制。等到玻璃成型後退火。
之後便是打磨拋光了。
以大明現在的工藝水平製作雙筒望遠鏡還有些難度,但製作單筒望遠鏡卻並不困難,寧修還是很有信心製作出的。
他之所以要製作望遠鏡,當然不單單是爲了私利。
現在寧修雖然不算是富可敵國,卻也是家財萬貫。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想利用自己的專業優勢爲大明做些什麼。
如果望遠鏡能夠應用在軍事上,給大明邊軍普遍配備,那將是一件十分有價值的舉措。
寧修知道在明史界有一個說法叫做明之亡亡於萬曆。
每每看到這句話寧修便會覺得渾身難受。
現在他成爲了歷史的親歷者,那麼爲何不竭盡所能的做些什麼呢?
小小蝴蝶扇動翅膀,或許真的可以造成一系列的連帶反應?
想到這裡寧修便覺得一陣熱血沸騰。
他立刻出了屋子去到玻璃作坊。
一應僱工見少爺來了,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衝少爺見禮。
寧修也和善的衝大夥兒笑了笑,示意大家繼續工作。
僱工們這才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寧修要做的透鏡工藝難度不小,故而得挑選手藝最好的僱工。
他找到了燒玻璃最在行的劉老實,對他說明了自己的要求並詢問了製作透鏡的可能性。
劉老實是個老實巴交的僱工,自打進了寧家玻璃作坊便一直本本分分的燒玻璃。
別看他人看起來呆呆笨笨的,但燒起玻璃卻很有想法。許多不同款式的玻璃花瓶便是在他的力主下燒製出的。
故而寧修第一時間想到讓劉老實來燒透鏡。
聽了寧修的一番描述,劉老實嘴角微微一翹,思忖了片刻後嘿嘿笑道:“少爺啊,您說的這種表面有弧度的玻璃片子我還真沒有燒出來過。不過我可以試試。”
寧修略微有些失望。
連劉老實這樣燒玻璃的好手都不能保證燒出來透鏡,看來理想和現實之間果然是有差距的啊。
不過看劉老實的口氣似乎並不排斥燒製透鏡,那便先做着看吧。
“不打緊,即使一時做不出來也沒關係,但你若是做出了這透鏡,我便獎賞你五十兩銀子。”
聽到這裡劉老實直接傻了。
啥?五十兩銀子?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啊。
在大明萬曆朝,官員貴戚住的豪宅可能幾百上千甚至幾千兩。但普通百姓住的四合院也就是幾十兩一套,五十兩銀子可以在江陵城裡買一套頂好的四合院了,劉老實如何能不驚訝?
“少爺?這是真的嗎?”
寧修笑聲道:“當然是真的。我是有功必賞的,你在我寧家玻璃作坊做了這麼久,這點應該知道的吧?”
“哎,哎!少爺說的是!”
劉老實的聲音都有些打顫,爲了得到這五十兩銀子他拼了命也要燒出這透鏡啊。
見劉老實這幅樣子寧修是真的放心了。
果然激勵制度是必要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劉老實能夠燒出透鏡,區區五十兩銀子又算的了什麼呢?
“好好幹,我寧家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與劉老實交代完製作透鏡的事宜寧修便直接回內宅了。
恰巧七郎此時已經把木匠請了回來,寧修便把木匠喚到了自己的書房。
這名木匠姓章名漢叔,是一名在籍的匠戶。
大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以極其理想化的模式將子民臣民分成不同的戶籍,不同籍貫的人從事不同的勞作,父死子繼不得更替。
其中便有匠籍。
入了匠籍的稱爲匠戶,需要爲官府朝廷做手藝活。
但到了晚明,對於匠戶的限制不如明代中前期了。
匠戶們只要給官府交一筆銀子,便可以私下接活,這樣一來收入便也上去了。
七郎找到的這名章漢叔便是這樣的一個匠戶。
除了必須完成的官府交辦的手藝活,剩下的時間他可以自由支配。諸如替某位舉人老爺做把椅子,替某個員外做張書桌。
這種手藝活對章漢叔來說是信手拈來,故而他的收入也算可觀。
當七郎找到章漢叔的時候他十分驚訝。現在江陵城中誰人不知道寧修的名字?這可是新科解元啊。
而且這位寧解元很有經商的頭腦,家裡不僅開酒樓還辦作坊。什麼肥皂,水泥,玻璃都是他家的產業。
雖然章漢叔不知道這些作坊究竟可以給寧家帶來多麼豐厚的利潤,但一定少不了!
這讓章漢叔對於這次與寧修的見面十分期待,他很想看看這位文曲星解元老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寧修把章漢叔讓進書房後,這位木匠才得以近距離的觀察新科解元。
只見這位解元郎年歲在十五六上下,生的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真真是個美男子。
章漢叔不由得暗生感慨,到底是文曲星下凡,這容貌就不是凡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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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他對寧修更生出幾分敬畏之情,頭垂的更低了。
寧修看出他有些拘束,便笑聲道:“這裡又不是衙門,章師傅放鬆一些。”
章漢叔聽寧修喊他師傅,先是一愣旋即鼻頭一酸眼淚忍不住就要溢出來。
媽呀,他給官府的老爺們做了半輩子的手藝活,也沒見他們喊一句章師傅啊。
而這位堂堂的解元郎竟然喊他章師傅,這怎能不讓他感動?
章漢叔突然想起來讀書人似乎有句什麼話來着,對了,士爲知己者死!
此時此刻章漢叔真真生出了爲寧修赴湯蹈火的念頭。
“章師傅且來這邊。”
寧修把章漢叔引到桌案旁,衝桌上的圖紙點了點:“章師傅且看看這圖紙上的物件能夠做出來不。”
章漢叔應了一聲便佝僂着腰去看圖了。
他身材本就高大,這麼彎腰看圖自然十分難受。
寧修看的於心不忍,便清了清嗓子道:“章師傅坐下看吧。”
章漢叔大驚,連忙擺手道:“這怎麼使得,這是解元老爺坐的......”
寧修笑道:“我說使得便使得,還有別喊我老爺,顯老。就喊公子吧。”
“是。”
章漢叔只得改口,猶豫了片刻還是遵照寧修的意思朝椅子坐了下去。
不過他只將小半邊臀部坐在了椅子上,身子微微前躬,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寧修見狀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在這個時代階級的鴻溝是難以逾越的。章漢叔是匠戶,寧修是解元,兩者的身份差距實在太過明顯。
寧修讓章漢叔坐下已經把這個老實匠人嚇得不淺,若是再提醒他寬坐沒準章木匠得嚇的昏死過去。
章木匠還是很具有工匠精神的。
他一看到圖紙便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出於職業本能,他會對着圖紙比比劃劃,不時用炭筆在細節上勾了一勾。
過了約摸盞茶的工夫,章漢叔才站起身來衝寧修拱手道:“寧公子,這東西小老兒能夠做。不過一些細節方面小老兒稍稍改了改也是爲了方便製作。”
寧修心中大喜。
他本來也就是勾出一個單筒望遠鏡筒身的輪廓,具體的細節肯定還要木匠自己來摸索。
這個章漢叔能夠把細節補充好,卻是省了很多的麻煩。
“既如此,這木筒子便交給章師傅來做了。不知多久能夠做好?”
寧修笑吟吟道。
章漢叔拍着胸脯保證道:“這玩意簡單的很,三天足矣。”
寧修點了點頭:“寧某也不會虧待章師傅,這木筒子做好後寧某會給章師傅十兩銀子的酬勞。不過寧某希望章師傅不要對外人提起這事。”
雖然望遠鏡鏡筒本身並沒有什麼技術性可言,但寧修還是希望更少的人知道。畢竟這東西他是想要獻給朝廷的。
“哎,小老兒明白。”
章木匠連聲保證,一定守口如瓶不會壞事。
寧修這才放下心來,對章漢叔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叫他離開了。
至於望遠鏡鏡筒的圖紙自然是不會讓章漢叔帶走的。一來章木匠早已把筒身結構印在腦中沒有這個必要,二來也是爲了保險起見。
章木匠離開後七郎便湊了過來道:“怎麼樣三哥,這章木匠還可以吧?”
寧修點了點頭道:“他很不錯,以後估計還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寧修腦海中有無數點子,都會給這個時代帶來很大的改變。諸如改造織布機,就需要章木匠這樣的老手。所以寧修是想籠絡章木匠與其長期合作的。
“對了,過些時日我可能要出一趟遠門。”
寧修突然話鋒一轉,七郎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愣才道:“啥,三哥要出遠門?”
三哥不是剛從武昌府回來嗎?怎麼又要出遠門?
寧修便解釋道要應邀去南京找徐懷遠小公爺。
其實本來他不必趕得那麼急的。徐懷遠雖然邀請過他卻也沒有規定具體的時間,只是對寧修示好罷了。
偏偏寧修爲了搪塞提督織造高太監拿這個由頭頂了一番,近日便不得不前去南京一趟了。
不然那不是讓高太監面上無光嗎?
太監尤其是家門口的太監還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天知道這些身體不健全的閹人會不會在背後陰你一次,即便不痛不癢也噁心的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