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救誰?”
“妾身的師尊兼義父裴。他如今被關在秋官(刑部)大牢中,不知崔考功能否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把他放出來。”
牽扯到武則天?
崔耕瞬間就想起了崔有福的介紹,眉頭微皺,道:“既然張長侍都沒辦法救人,本官就更無能爲力了。”
公孫幼娘苦笑道:“妾身也知道此事着實爲難了些,但多幾個人說情,總是好的。”
“敢情你這是死馬當活馬醫啊!”崔耕的心情略微放鬆了些,道:“那裴到底是犯了什麼罪?”
公孫幼娘悠然一嘆,道:“唉,要說是犯了什麼具體的案子,也就好說了,其實義父主要是得罪了陛下。”
崔耕輕“唔”了一聲,示意她說下去。
公孫幼娘繼續道:“崔考功可知妾身的真實身份?”
“也不大清楚。”
佳人緩緩道:“妾身其實並非出身風塵,而是出身江湖。妾身的門派叫“玉劍門”,義父裴就是玉劍門的門主。我之所以在畫舫賣藝,也不是以此爲生,而是爲門內的生意略做掩護。”
“原來如此,那你們玉劍門的生意,恐怕不是什麼正經生意吧?”
公孫幼娘苦笑道:“俠以武犯禁,江湖人能有什麼正經生意?我玉劍們主要是受一些達官貴人所託,辦一些他們不方便親自出手的事。就在一年多前,義父得了一位貴人的委託,要殺當代壁龍柴雲瑞。”
崔耕問道:“結果呢?”
“義父和柴雲瑞的本事在半斤八兩之間,靠了偷襲才略佔上風。最後柴雲瑞受了重傷,逃入洛陽皇宮之中。陛下大怒,命張張御史將義父捉拿歸案。妾身想盡辦法,哪怕是求到張常侍的身上,都沒辦法把義父撈出來。”
崔耕暗暗尋思,當初武則天曾經說過,是柴雲瑞告訴了她,劍南道有人大規模的收購鎧甲兵器。從時間上講,那時候,正是柴雲瑞被追殺之際。恐怕這指使裴之人,就是暗堂李休。
他說道:“令師只是拿錢辦事兒,如果能把幕後的金主交代出來,要想讓陛下法外施恩,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吧?”
公孫幼娘搖頭道:“江湖規矩,拿錢辦事,都是中間人傳話,怎麼可能找到幕後的金主?”
“那把中間人供出來?”
“他已經死了。”
崔耕沉吟道:“那就難辦了,陛下和柴雲瑞的關係不一般。她不把這口氣出了,怎麼可能輕易放人呢?”
公孫幼娘微微頷首,道:“說得也是……誒,壁龍和陛下的關係流傳不廣,崔考功你是怎麼知道的?”
崔英到底如何得知這個消息,這還真不好圓,崔耕只得道:“本官身爲考功員外郎,想巴結我的人多了,知道點秘聞有什麼奇怪的?”
公孫幼娘似乎不疑有他,也不深究,道:“原來如此。那您爲妾身義父美言的事兒……”
“有機會的話,本官一定盡力。”
到了現在,崔耕大概也能猜的出來,公孫幼娘讓吳道子給自己傳話,也是爲的這檔子事兒。
儘管公孫幼娘對崔耕的態度着實可疑,但崔耕對公孫幼娘,卻一直懷着一份兒莫名的情愫。
這份兒情愫遠不到愛情的程度,只是希望自己心目中那個無比美好的形象,永遠快樂,永不受愁苦。所以,他還真準備幫忙。
其實,沒有幕後金主、中間人都沒關係,只要壁龍柴雲瑞點頭,裴的自由就不成問題。
崔耕回去之後,馬上就安排韋什方通知崔秀芳,查找壁龍的下落。崔秀芳爲了追殺邱奉雲,走南闖北那麼多年,江湖上應該很有些耳目。唯一可慮者,就是裴真的與林休有關怎麼辦?如此高手跟自己爲敵的話,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
……
以這年頭的消息傳播速度,要找到壁龍怎麼也得幾個月的時間,卻不是當務之急。
現在,崔耕首先要做的,還是準備科舉之事。儘管他宣佈了“三不”原則,但張氏兄弟的面子可不能不賣。
臨考前三天,張昌宗終於派人,把崔耕請進了府內。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崔耕索性直言道:“王的上上考評,下官已經批了,再加上張侍郎疏通關節,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官復原職。但今年的科舉是什麼章程,還請張常侍示下。”
“科舉麼?”
張昌宗從几案下抽出一封信來,道:“崔考功儘管照這個做也就是了。”
來了!
果然是一份名單!
崔耕將信拿起,暗暗尋思,若是張昌宗的胃口不大,比如不到三分之一的名額,按照他說的辦也就是了。但若是再多,那沒法子,也只能據以力爭。
不過,當他真正看到那份名單之際,卻是大吃了一驚。
“白……白紙?”崔耕訝然道:“張常侍,您這是不是拿錯了?”
“拿錯了?完全沒有。”張昌宗極有風度地一笑,道:“世人皆以爲,本官讓你爲天官考功員外郎,是爲了培植黨羽,其實大謬不然。燕雀焉知鴻鵠之志,我張昌宗的志向遠非如此。我之所以給你這張白紙,就是希望你按才錄用,不要有絲毫顧忌。”
聞聽此言,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誹:什麼鴻鵠之志啊,說得那麼隱諱,你不就是想當皇帝嗎?這有什麼難猜的。
咦?皇帝?
突然,崔耕腦筋一轉,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在後世的歷史記載中,張昌宗的確有想當皇帝的心思,甚至還找了一個道士給他相面。後來,羣臣抓住了這個痛腳,紛紛彈劾於他。張昌宗使盡了渾身解數,才得以從此案脫身。
現在張昌宗想當皇帝的心思如此迫切,是不是也有那個相士的攛掇?如果把那個道士找着。說不定,魏元忠的案子就真可以破局了。
“崔考功,你想什麼呢?”正在崔耕花思亂想之際,張昌宗的聲音把他驚醒。
崔耕趕緊躬身一拜,道:“張常侍如此大公無私,下官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實在是慚愧之至。”
張昌宗似乎很滿意崔耕的表現,微微頷首,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其實本官還是有所求的,比如說……名聲。你的身份衆人皆知,這次科舉辦的漂亮不漂亮,不僅關係到你自己,還關係到本官的臉面。”
崔耕賭咒發誓道:“下官定當盡忠職守,不負張常侍所託。”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張昌宗大度地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貪名求利,人之常情。你若想安排三五個親朋故舊儘管安排,只要別太過分就行。另外……”
“什麼?”
張昌宗微微一笑,道:“你附耳過來,關於這場科舉,本官還有個小小的安排……”
崔耕聽完了他這個“小小”的安排之後,爲難道:“這麼大的事兒,可不在下官的權限之內。若是……”
“無妨!無妨!”張昌宗擺了擺手,道:“此事陛下已經知曉,你儘管放心去做就是了。”
崔耕眼前一亮,激動道:“陛下允准了?如此一來,下官這屆知貢舉,可就能稱得上最好做的知貢舉了,多謝張常侍提攜。”
崔耕說這番話,還真是有幾分真心實意。
往常的知貢舉,雖然權力頗大,但會受到衆多請託,僧多粥少,名額甚難分配,一不小心就得得罪人。
但是今年不同,因爲張昌宗的緣故,不用理會張氏一系的高~官。至於武李兩家?他們剛剛經過了“武李盟誓”,因爲魏元忠一案,對張昌宗甚爲敵視,也不會來自討沒趣兒。再加上剛纔張昌宗安排……崔耕百分百可以肯定,自己將給那些貢生一個大大的驚喜。
……
……
三日後,崔耕爲知貢舉,科舉考試在禮部南院正式舉行。
這年頭的科舉考試花樣繁多,比如明法、明算、明字、進士、明經……等等。但總的來說,最有前途的,還得說是進士科和明經科這兩門。
崔耕這個知貢舉,只要把這兩門管理好,就算大功告成。其餘諸門考的如何,無傷大雅。
當天,首先是對各貢士驗明正身,然後搜查有無夾帶,最後把他們領入號房之內,開始考試。
其中,進士科考貼經、詩賦和策論;明經科考貼經、墨義和策論。考試時間均爲卯時(早上六點)到酉時(下午六點)。
考生如果沒答完,還可以要求延長時間,一般以點完三根長蠟燭爲限,大概是到子時。
需要說明的是,進士科和明經科雖然同爲科舉,但是,因爲朝廷的重視程度不同,受的待遇也不相同。
對於參考進士科的貢士,朝廷準備了點心、清水等物,絕不會渴着餓着。至於明經科的貢士?對不起,什麼也沒有。那要實在渴了怎麼辦呢?這不是有研磨的水嗎,您就湊合着喝吧。
以至於考試出來之後,看誰人的嘴脣是黑的,就知道誰在考明經科了。
明經科的貢士們,經過這麼一場強烈的對比,心中頓時不平之意大增。幸好,明經科的錄取比例大概是十取一,而進士科的考試,大概是二十乃至五十取一,可以略作安慰。
一場科舉考試,無驚無險的渡過,崔耕開始閱卷。
他那點學問,幹這種工作,就力有不逮了。好在韋什方頗有才能,選拔進士的活兒,就交給他來幹。
待韋什方將名單擬好,崔耕略作修改,用印之後,張榜公佈。
說實話,每屆知貢舉最怕的就是這一刻了。
在放榜之前,知貢舉最大。但是,放榜之後,可就是貢士,準確地說,是未中進士的貢士最大了。
這幫人被黜落之後,一股子邪火無處發泄,大多會聯想到“科舉不公”這四個字,以至於鬧出種種事來。
比如著名詩人賀知章爲知貢舉時,貢士們不滿科舉的結果,聚衆到禮部,非找他要一個說法。賀知章嚇得爬上了牆頭,出盡了洋相。
讓韋什方將榜單拿走之後,崔耕用膝蓋一想就明白,恐怕現在不少士子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他喃喃道:“那幫士子看到今年的榜單之後,到底會是什麼反應,本官還真是甚爲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