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初年,隨着戰事漸少,天下太平,國內的經濟也開始漸漸復甦,貞觀盛世之景即將到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典當錢莊行業已經解脫了南北朝時代帶有慈善性質的運作模式,成了一種以賺錢爲目的的歸返的商業流動。
正所謂商人逐利,有人爲了百分之二百的利益就敢上斷頭臺。所以當時在民間,也出現了大多數的典當行業爲了攫取壓榨更大的利益,不惜擡高利息的現象。以至於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很多商賈爲了應一時週轉而向典當行或錢莊借貸,最後因爲支付不起高昂的利息,最終導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這種情況在民間如瘟疫般愈演愈烈,利息之高甚至高過了各州府縣衙暗中指使捉錢令史開設的公廨錢。
最後這種情況還是傳到了李二陛下的耳中。
一聽到這個事兒,李二陛下當然淡定不住了。豈有此理,這民間私設的錢莊竟還敢將利息高過州府縣衙的公廨錢?這不是反了天嗎?
當即,在貞觀四年的某月某日,李二陛下深夜召來幾位重臣,就這個民間私設錢莊之事展開討論。
當時,像程咬金、尉遲敬德之流的,直接提出一刀切的辦法,即直接禁止民間私開錢莊和典當行,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但這個建議遭到了魏徵、房玄齡、杜如晦等人的強烈反對,紛紛諫言不能因爲存在問題就直接一刀切,應該是找到問題解決問題,給這些民間的錢莊設好條條框框和控好紅線。
李二陛下最終還是聽去了房謀杜斷和魏徵等人的理智建議,畢竟大唐的商業貿易還需要民間資金的幫助和刺激,一味依靠當地州府縣衙的幫襯,始終是杯水車薪,民間錢莊和典當行能存在數朝而沒有消亡,必然有它的道理嘛。
因此,李二陛下默許了錢莊典當行這種初級金融行業的存在,並默許了這個行業的發展。
不過他也聽出了衆人建議,給這個行業設置條條框框及紅線,讓宰相房玄齡親自在《唐律疏義》中添加了一條規定:“凡質舉之例,收予不得逾五分,出息過其倍,若回利充本,官不理。”
顧名思義,錢莊攬儲時的存款年利率不得超過5%,而放債放貸時年利率不得超過10%,且不允許有益滾利行動。一旦超過這個紅線,發生任何拖欠賴賬事宜,州府縣衙概不受理此案。
這個利息的紅線,既保證了儲戶在錢莊存款時能得到利息,也保證了那些需要資金週轉的商賈大戶們不會被高額的利息拖垮,同時也保證了錢莊行當有了利潤空間。當然,李二陛下也有自己的私心,畢竟朝廷的公廨錢也需要掙錢嘛。你錢莊的利息比朝廷的高利貸還要高,那朝廷上哪兒掙錢去?上哪兒充實國庫去?
所以通常情況下,找捉錢令史借貸的,能忍着高額利息來拿朝廷高利貸的,基本上都是有一定風險,且錢莊不敢受理的客戶。俗話說的好,錢莊錢敢拖欠,官府高利貸誰敢賴?這普天下都是朝廷的,你上哪兒躲債去?
李二陛下在唐律疏議增添的這條律例,是中國歷史第一條針對利息設定的國家法令,不僅沒有侷限住了錢莊典當行業的發展,反而刺激了這個行業的進步和規範化。
自那以後,大唐十道數百州千餘縣的各地錢莊和典當行業,都是秉承着這條法例來開設錢莊。一旦有人逾越這條紅線,不僅破壞了行規,更是違反了國家律例,到時候自然有官府出面來收拾他。
……
崔耕費盡唾沫地向曹節解釋着《唐律疏議》中這條對金融行業的法例,同時也是向曹月嬋述說了這條法令的來龍去脈,聽得曹月嬋頻頻點頭,心中暗暗後怕,若不是崔耕今天說來,她還真不知道唐律疏議裡有這麼一條法令。到時候自己真的聽了弟弟曹節的建議,而去莽撞行事的話,那真要把吳家抓了小辮兒。
曹節倒是沒有他姐姐心思細膩,聽完崔耕的解釋之後,一臉的滿不在乎,甩了下胳膊,撇嘴略顯不痛快地說道:“那瞧這意思,還是沒法兒把吳家錢莊的儲戶統統搶過來唄。七成儲戶在他錢莊裡,那咱家還是幹不過他啊!”
“那也未必,吸儲畢竟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想成爲清源縣,甚至整個泉州府錢莊行當的魁首,更不可能是一日之功。”崔耕耐着性子說道。
曹節又問道:“那除了提高年息之外,還有啥吸儲新招兒沒?姐…呃,崔縣尉!”
崔耕唔了一聲,然後走至臨窗的位置,伸手指向窗外,道:“天順錢莊在清源縣經營這麼些年,必然是有他的倚仗,但我們的目光的不能總是侷限在清源城內。趁此勢頭,我們不僅要在清源縣經營穩固好聚豐隆銀號,還要趁着吳家還沒緩過神來,以最快的速度在莆田、龍溪、晉~江等各縣將分號開設出來,甚至是泉州府城,也要第一時間將分號開設出來。既然清源縣的儲戶我們暫時飽和了,那我們就把目光放在清源以外的地方。”
“會不會腳步放得太快些?”
曹月嬋用手輕輕在桌沿叩了一下,略微猶豫地說道:“一下子開那麼多分號,這本身就是不菲的支出。同時還一味地以兩分五地利息來吸儲,光是每月的利錢都是一筆龐大的開支啊。我們是不是先着手準備放貸放款之事,好讓銀號開始做些營收啊?”
“放貸放款之事不急,我們現在必須要搶佔儲戶市場,必須第一時間將攤子鋪開,要在吳家還沒反應過來我們真正的用意之前,佈局好一切。至於攤子大,不用擔心。田文昆那兒我已經打過招呼,以後木蘭春酒的現銀迴流款先不走崔氏酒坊,而是第一時間流入銀號這邊。”
崔耕搖了搖頭,堅持己見道:“我們現在區別於天順錢莊的優勢無非兩點,一是我們有木蘭春酒的現金流,二是我們有他們所沒有的大格局和大布局。他天順錢莊在我崔某人眼中,不過小孩兒過家家而已,不足爲懼!”
聽着崔耕已經自己的顧慮都想好了應對之策,曹月嬋表面上淡然無異樣,但心中還是挺欣慰的,他當初之所以找崔耕來合作銀號,不就是看重崔家木蘭春酒的吸金能力,和他崔某人不同於別人的長遠目光和大格局嗎?
隨後她也點頭表態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沒有異議了。也對,必須在吳家沒有看破我們聚豐隆將來的真正意圖之前,提前一切提前佈局好。不然的話,等着他們反應過來,以吳家的實力,再不濟找個合夥商號,也能效仿我們聚豐隆。”
“嗯,就是這麼個理兒。”
崔耕說着衝曹節招招手,將他叫到窗邊,道:“曹節,其實清源的儲戶市場還有一塊兒是被吳公禮忽視的。”
曹節愣了一下,問道:“吳家在清源經營了數十年,還能有忽視的儲戶?不能吧!”
崔耕道:“我問你,天順錢莊對儲戶要求多少錢起存?”
這個曹節不陌生,之前他就收集過天順錢莊的一些資料,張嘴就說道:“自然是一貫錢起存,存期至少一年整!”
崔耕笑道:“那就對了。我告訴你個小招兒,這法子背不住能替咱們聚豐隆吸納到不少儲戶,你且附耳過來……”
曹節探過頭,兩人一陣交頭接耳。
曹月嬋見狀,暗中好氣,神神秘秘的,本姑娘還能去給吳家通風報信不成?小人之心,哼!
……
……
城東,天順錢莊。
吳公禮今天心情非常不好,整整一白天都在錢莊後堂的賬房裡呆着,若不是宋溫到錢莊來拜訪他,說不定今天他早早就回吳府了,哪裡還會呆在錢莊裡?
從早上到現在,快臨近傍晚了,耳朵就沒消停過,一會兒一個夥計來報,說剛剛又有多少個儲戶來櫃上提了銀子走了,一會兒又一個夥計進來通稟,剛剛哪家店肆的掌櫃來櫃上,支走了多少銀子,準備另存他家。
來來回回,吳公禮都快被折磨瘋了。
在清源縣經營了數代人的天順錢莊,什麼時候面臨過這種尷尬的局面?
賬房中,宋溫已經坐了快有一個時辰,光茶湯就換了三四盞,就沒見吳公禮踏踏實實地坐下來說過話。
見着天色有些晚了,宋溫嚥了嚥唾沫,欲要張嘴。
卻聽見一聲“啪”!
吳公禮又狠狠地將一本賬簿扔在桌上,面色難看地罵道:“這崔二郎欺人太甚啊,今天又活活搶走了我錢莊小兩百號儲戶。前前後後才四天的光景,宋戶曹,你知道我天順錢莊流失了多少儲戶嗎?”
“媽的,足足三成啊!”
吳公禮逼近宋溫,湊到他的跟前,豎起三個手指,噴了宋溫一臉口水:“短短四天,就搶了我吳家經營數十年的三成儲戶!“
好吧!
宋溫準備了一下午,準備張嘴想要說的話,又再次被吳公禮給擋了回去。
無奈,他只得輕輕擦拭了下臉上的口水,陪着笑,勸說道:“吳公子,莫要生氣,莫要生氣嘛!生意嘛,總是有得有失,不是?他搶走你的儲戶,大不了,過幾天你擡高點利息,再去搶回來唄?”
“擡高利息再搶回來?”
吳公禮冷笑一聲,搖頭道:“宋戶曹你不懂我們這行當,我能擡高利息,他聚豐隆不能?這始終不是個法子,不行,我必須的另外想轍兒,不能讓聚豐隆繼續坐大,繼續得意猖狂下去!”
“是呀是呀,吳公子有經天緯地之才,這種小小麻煩,肯定是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
宋溫見着吳公禮平靜了些許,嚥了下口中唾沫,準備張嘴說出自己今天前來拜訪的目的。
可就在他準備開口時,賬房的門又被敲開了。
進來的是天順錢莊的二頭谷大根。
該死的!
宋溫恨恨地瞪了一眼谷大根。
只見谷大根手裡攥着一張四四方方的紅紙,上頭寫着黑字,呈到吳公禮跟前,略顯慌急地報道:“東家,聚豐隆又出幺蛾子了,這是咱們在聚豐隆門口蹲點的夥計剛剛送回來的。您瞅瞅……”
聚豐隆又出幺蛾子?
吳公禮急忙一把搶過四方紅紙,看着上面寫得蠅頭小楷,自顧念了起來:“聚豐隆銀號儲戶新套餐計劃?零存整取,一文起存……”
越往下念,吳公禮的臉色越發黝黑,最後氣得將那張傳單往地上狠狠一扔,冷冷說道:“好你個聚豐隆,估計這一手又是崔二郎在幕後策劃的!呵呵,連那些莊稼地裡的窮棒子都不放過,這聚豐隆到底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