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瑞詐屍?
屍體不翼而飛,死而復生?
崔耕敬鬼神,卻不信鬼神,所以在他看來,張子瑞莫非沒死?
崔耕隱約抓到了一點東西,暗道,難道這就是樑波如此痛快承認張子瑞案子的原因?
“咳咳……”
他清咳兩聲,看着公堂之上諸人都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樣,不由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寂靜,出聲問道:“樑波,本官問你,你爲何要謀害張子瑞?”
樑波也沒有遮掩,坦坦白白地原因道了出來。
原來,當初樑波率兵來泉州捉拿崔耕時,與張子瑞裡應外合,幾乎已經大功告成!馬上就要完成武三忠交給他的任務,捉拿崔二郎,讓這廝罷官,然後用龍袍栽贓嫁禍的大任務!
誰知被陳三和和沈拓從長安歸來,攪了局。最後功敗垂成。
他最後灰溜溜離開了望海樓,在回廣州的路上被冷風一吹,猛然想到自己疏忽的一件事情我怎麼就沒想到要攔住張子瑞離去呢?
當日張子瑞是離開泉州,直奔廣州來尋武三忠這個靠山的。
但樑波知道張子瑞這個泉州別駕是進士出身,還當過揚州刺史,是有才的傢伙,以後有他跟在武三忠身邊出主意,那自己這個武三忠門下第一走狗的位置還能保住嗎?
最關鍵的是,剛纔他在望海樓上,對崔耕卑躬屈膝地醜態都被張子瑞看在眼中。
若是等張子瑞到了廣州,爲邀功向武三忠添油加醋地這麼一說,他樑波還能有個好嗎?
於是乎,他快馬加鞭直奔廣州,要攔住張子瑞和武三忠的第一時間會面。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張子瑞功名之心非常熱切。等樑波到了安撫使衙門,張子瑞也已經開始求見武三忠了。
沒辦法,他只能先賄賂門人,找了個理由,把侯張子瑞擋回去。然後再偷偷跟上,請張子瑞吃酒。
張子瑞被武三忠拒不相見,正發愁呢,見了樑波這個武三忠面前的紅人,當然是慨然應約。
在樑波的一所別院內,兩人開懷暢飲,邊喝邊聊着,樑波才知道張子瑞挺倒黴,還沒到廣州城,他隨行的兩個伴見着他如今失勢,趁他路上投宿客棧時,將他從泉州城帶出來的大部分細軟捲走,遠走高飛了。
如今張子瑞是隻身一人,帶着身上不多的盤纏,來得廣州城。
一時間,樑波心中起了歪邪念。酒酣耳熱之際,他先把伺候的丫鬟僕役都支開,又偷偷在張子瑞的酒裡下了毒。
不消一會兒,張子瑞聲息皆無。
樑波深知,張子瑞可是六品的朝廷命官,真的案子發了,武三忠都保不住他。
所以,處理屍體這個活,他不敢假手於人。
樑波先套了一輛馬車,把張子瑞的屍身裝在車裡,趁着夜色,找了一個偏僻村莊外的小樹林埋了。
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等他挖完深深的大坑,爬上來準備拋屍之時。
卻發現,那屍體不見了!
仔細觀瞧,路上竟然還有張子瑞走動的痕跡在,這不是詐屍又是什麼?
……
……
崔耕這時終於明白樑波如此痛快承認的原因了,這廝果然是個心機婊啊!
張子瑞若沒死,他不就是謀殺未遂,沒有背上人命官司嗎?
謀殺未遂,罪不至死!
樑波打得就是這個主意,才願意如此坦白承認啊!
倒是一旁的侯思止聽完之後,本來稍稍平靜的面色,又被樑波繪聲繪色給嚇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道:“詐……詐……詐……詐屍?崔御史,這個案子怎麼牽扯到鬼神了?這……這可怎麼辦?”
崔耕見侯思止是真害怕,暗暗鄙視起來,你丫要是真信什麼鬼神,至於辦那麼多缺德事兒嗎?
他含糊道:“侯御史爲朝廷分憂解難,不知把多少賊子繩之以法,難道還怕什麼冤魂殭屍之類的東西?”
“那不一樣。”侯思止往四下裡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拿出來一個玉佩,對崔耕道:“這是本官從洛陽白馬寺花了兩萬貫錢請來的,由高僧念《地藏經》九九八十一日加持,什麼冤魂都近不了身。但冤魂是無形物質之物,殭屍卻有了肉身,不知這塊玉佩扛得住扛不住啊?”
敢情侯思止之所以不怕報應,不是不信鬼神,而是太信鬼神了!
崔耕真是哭笑不得,擺了擺手道:“侯御史這塊玉佩能不能剋制殭屍本官不管,但我可以肯定,此事定和殭屍無關。”
侯思止問:“此言怎講?”
崔耕道:“本官粗通醫理,其實,人即便一時沒了呼吸,也未必就一定是死了。有些微可能,他還能自己緩過來。”
“你是說,張子瑞可能沒死?”
侯思止又稍稍緩和了些許,說道:“那崔御史以爲,這張子瑞沒死,又是跑到哪去了呢?死不見屍,活總要見人吧?這活人或者屍體一日找不到,這案子一日沒法結啊!”
崔耕想了一下,道:“這事兒也簡單,順着他的足印找下去也就是了。本官就不信了,他一個大活人,能躲到哪去?姓樑的,你若想不死,那你戴罪立功的機會來了!”
樑波聞言大喜,連連點頭表示願意配合一切,並大罵自己之前是豬油蒙了心,纔有戕害張子瑞的舉動。
很快,崔耕傳下命令,讓宋根海帶着一隊府兵,然後從陳子昂的南海縣衙那邊調來整個捕班衙役過來,押解着樑波,去了當日他挖坑埋屍的地方。
雖然足跡過了這麼多天已經沒了,但張子瑞一箇中毒之人應該跑不遠,就以埋屍地點的附近開始排查。
經過樑波的領路,衙役們很快就找到了埋屍小樹林最近的一處民居,是個黃土堆砌圍起來的院子。
這戶人家有兄弟二人,哥哥叫秦明理,弟弟叫秦名義,以販賣絲綢爲生。秦明理已經成親,娶妻孫氏。秦名義年紀還小,並未娶妻。
這一日,兄弟二人正在家,忽見這麼多衙役們如狼似虎地闖進來,因爲心裡有鬼,當時就嚇尿了。
還沒等人盤問呢,他們就一五一十的把殺害張子瑞的經過交代了出來。
他們純粹是遭了無妄之災。
原來,因爲二人經常外出做買賣,十天半個月的不着家,哥哥秦明理的妻子孫氏就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了。
至於出牆的對象,則是一個叫明非的遊方和尚。
兄弟二人也聽到一些風言風語,某天就告訴孫氏,自己二人要出去採買貨物,實際上卻沒出城。
當天晚上,他們偷偷回到家中,要進行捉姦。
沒想到的是,那和尚見機得快,聽到響動,已經躲在了一個衣櫃中。
兄弟二人見找不着人,將信將疑,就準備搜查一番。
可還沒等搜呢,倒黴催的張子瑞翻牆進來了。
他當時喝的毒酒較少,只是假死過去了,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小樹林裡,聽到有挖坑的聲音,暗道,莫非這樑波要將我活埋?
張子瑞知道樑波要害自己,自然不敢久躺在地上。渾身再難受,也得趕緊趁着樑波沒爬出大坑來,先行離去。
於是拖着虛弱不堪的身體,跌跌撞撞出了小樹林,看到了這戶農家小院。
此時夜已深,他只得偷摸翻牆進院,先躲過今晚劫難再說。
誰知院中的秦氏兄弟倆聽到響動,頓時誤會了,只以爲是那和尚姦夫趁夜來了。
天黑也看不清楚,秦明理抄起一把菜刀就過去了,衝着張子瑞摟頭便剁。
其實,秦明理膽子小,只想出口惡氣,根本就沒打算殺人。但奈何張子瑞身中劇毒,又經他一刀砍下,當時就跌倒在地,死了。
直到現在兄弟二人才發現,不僅砍錯了人,而且真殺人了,頓時驚慌失措。
屋內的明非和尚發現了異狀,當時就跳出來,說貧僧通姦不過是兩年徒刑,你們殺人卻是殺頭的罪過,你們自己說公了還還私了吧?
秦明理問,公了的話怎麼說,私了怎麼講呢?
和尚說,公了好說,我去報官,咱們雙方該領什麼罪就領什麼罪,若是私了呢,看這人的穿戴就不是普通人,他身上的好東西就歸我了。另外,我和孫氏的事兒,你以後不得干涉。
秦明理也不是什麼剛強的漢子,左思右想,最終決定好死不如賴活着。
如今一提這明非和尚,正好跟當鋪掌櫃獻給武三忠的那塊玉佩對上了。
雖然鑫源質庫的掌櫃不知道明非的下落,但是孫氏知道啊,衙役們順藤摸瓜很快就把這個惡僧捉拿歸案。
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並且交代那塊玉佩是他得自張子瑞的屍體,並且拿到質庫典當的。
至於張子瑞的屍體,是明非和尚處理的,埋在了城外某處。
在他的帶領下,把張子瑞的屍體挖出來。因爲死的時間不長,還能辨認出他本人的模樣。
當王瑞月得知丈夫已死,見着他的遺體時,自然是放聲大哭,悲慟不已。
至此,張子瑞被殺一案就算真相大白,可以正式結案了。
秦氏兄弟、還有孫氏及霪僧,自然是交由南海縣衙的陳子昂來負責審理,儘管是誤殺,但秦氏兄弟還是殺了人,崔耕知道陳子昂那兒自有定論。
至於樑波,毒殺在前,雖然張子瑞沒有第一時間死在他的毒酒下,而是死在秦明理的菜刀下,但他又豈能逃脫?
謀殺未遂,卻是張子瑞致死的最大元兇。在法理上,他可能無需償命,但革職查辦是難逃的。
至於判一個流配三千里,還是判一個牢底坐穿,就看廣州刺史的判案結果了。
畢竟樑波曾是廣州折衝府都尉,陳子昂還是無權審他,還得廣州刺史來負責審理。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樑波這麼一進去,他在廣州城幹得那些醃事兒,外面那些百姓的狀紙會少得了?
再加上侯思止和崔耕暗中點撥過廣州刺史,他毒殺未遂的可是太原王氏的女婿哇,前已故宰相張大安的侄兒啊……廣州刺史焉能輕饒了他?
恐怕樑波之前心存的那點僥倖,最後也要化作失望了!
……
至於龍袍一案呢?
沒辦法,樑波不認,那就只能是武三忠自己扛了。 wωω●тt kán●CΟ
再者,龍袍是從他的府邸內宅搜出來的,樑波也說是受他指使的,加上他的七夫人願意轉爲污點人證。
恐怕,這口鍋,武三忠是背定了!
事實上,侯思止也打心底裡希望武三忠背下這口造反的鍋。
因爲他知道,武三思、武承嗣和武三忠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若是外人攻擊一人,他們出於兔死狐悲的心裡,會一致對外。
但是,如果有機會把武三忠這個潛在皇位的競爭對手除掉,武三思和武承嗣也是非常樂見其成的。
現在是武三忠自己作死,竟然連太子都看不上了,想一步登天當皇上,這二武又如何能忍?
侯思止如今替二武拔了武三忠這顆釘子,立下了如此大功,就算徹底打通了二武的門路。有他們照拂,倒也不是一定要窩在嶺南,躲避長安的那股子風波了。
至於崔耕自己,當然更是希望武三忠死的越乾淨越好。
於是,二人這次這次同仇敵愾,並肩作戰起來。決定先派人把武三忠軟禁起來,再聯名寫一道奏摺,八百里加急,送到長安城,請朝廷定奪。
物證充足,再加上武三忠和武承嗣在一旁使勁,至此武三忠的命運就再難更改。
若是武三忠到了長安堅決不認罪,這更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雖然周興索元禮等酷吏大佬被殺的殺流的流,但是酷吏中的第一人來俊臣還在。
象武三忠這樣的,人家見得多啦,爲了讓他們招供,光發明的刑具就有幾十種,甚至和索元禮一起編了誣告聖典《羅織經》。
武三忠想挺過這一關去,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所以二人毫不擔心。
這兩個案子從中午審到當天晚上子時,纔算完全審理明白。
結完案,侯思止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好了,大功告成,本官在嶺南道的差事就算辦的差不多啦。至於賈仁義和陳元光的案子,崔御史完全不用擔心。本官在長安的手藝還沒落下呢,到時候肯定想讓賈仁義怎麼招供,他就怎麼招供!”
在二堂上當着這麼多衙役和人犯就這麼說,侯思止也真夠肆無忌憚的。
崔耕心中一陣苦笑,模棱兩可地回答道:“多謝侯御史了,您明察秋毫,一定能爲陳元光主持公道。”
侯思止笑着擺了擺手,道:“什麼謝不謝的,咱們倆誰跟誰啊?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本官就覺得二郎你這個人可交!”
崔耕不由暗哭,大哥,別扯我,我跟你這個酷吏能有個蛋交情?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我要真應了你這句話,傳揚出去,我的名聲豈不是臭了大街?
侯思止在朝野的名聲,可不比來俊臣、索元禮等酷吏的名聲要好聽到哪裡去。
好在侯思止見他沒回,也沒往心裡去,畢竟剛立大功心情正美,只聽他說道:“二郎啊,你這嶺南道肅政使職司只有一年,眼看着這都過了不半年了,不知你有什麼打算沒有?若是沒有,本官可以幫你打通二武兩位相爺的門路,只要捨得花錢,一年期滿混個五品官不成問題。”
崔耕婉拒道:“這個卑職可做不了主,此事還要聽上面的意思。”
“上面?”侯思止恍然大悟,道:“你指的是狄相吧,也對,本官也是關心則亂,忘了你這肅政使還是出自狄相之手!”
索然無事之餘,他又問道:“二郎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可曾娶親了?”
崔耕害怕這逼跟劉幽求一樣,又來一次月老拉縴保媒的破事兒,趕緊推搪敷衍道:“卑職雖未娶親,卻已經定親了。”
“那就好,想來過幾日二郎把新人娶進門來,少年夫妻,夫唱婦隨,也是一件美事。”
羨慕一陣,侯思止又嘆了口氣,道:“本官就不行了,中年喪偶,現在就是一個鰥夫。”
崔耕哦了一聲,很是納悶,侯思止是瘋了還是病了,沒事兒跟我嘮叨這些幹嘛?我跟你的交情,真沒好到互聊家事的地步啊!
侯思止輕輕一拽崔耕的衣角,舔了舔嘴脣,低聲說道:“二郎,咱們借一步說話,可好?本官有要事要與你商量……”
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什麼情況?
不過崔耕知道侯思止這逼經過此役之後,接下來回到長安後又是一條龍,所以也本着不願多去得罪的心思。
隨即依言,看了眼還在認真幫忙整理案牘的陳子昂後,隨侯思止走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