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想對外用兵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了多餘的錢,他當然按捺不住。偏巧安南跳出來,朱棣能放過就怪了。
他甚至想要御駕親征,不過考慮到國務繁忙,朱棣只能暫時忍耐。他打算在三員大將中間選一個,年富力強的朱能,還有驍勇善戰的丘福,都是不錯的統帥。
即便不派他們,也輪不到李景隆啊!
“柳淳,軍國大事,不是兒戲!”
柳淳微微一笑,“陛下,臣可沒有開玩笑,對安南用兵,非李景隆不可。”
朱棣眉頭緊皺,怒道:“你說明白點。”
柳淳笑呵呵讓人取來地圖,安南的地形非常有趣,在安南的北部,高山叢林密佈,地形非常複雜險要。
假如從廣西雲南出兵,就不免要越過崎嶇的山地,不用打仗,光是後勤,就能拖垮明軍,再加上氣候的因素,十成戰力,發揮不出三成。
故此一直以來,中原王朝都覺得安南那個地方很難搞。
既然很難搞,就一定要派精兵猛將,可一旦這些精兵猛將都不管用,勢必會搓動銳氣,覺得難以征服,就置之不理。
柳淳覺得有必要跳出這個邏輯怪圈,來思考問題。
“陛下,李景隆固然不成,可安南也沒什麼名將,雙方是瘸驢破磨,彼此彼此罷了,沒準李景隆還比安南強一些。”
朱棣差點憋不住笑,你這麼說自己的大舅哥,不怕家裡鬧翻天啊?
柳淳絲毫不在乎,“攻打安南最大的障礙是環境,是氣候,是地形,說白了,就是要和老天鬥。陛下越是派遣猛將,就越容易出問題。畢竟朝中的大將普遍是跟蒙古人廝殺出來的。讓他們去北疆領兵,指揮成千上萬騎兵衝殺,沒什麼可擔心的,放到安南那個鬼地方,就不好說了。”
朱棣閉目思量,許久緩緩吐出四個字,“因地制宜!”
柳淳也回了四個字,“避實擊虛。”
李景隆本事雖然不行,但好歹領着船隊找到了東番島,有時候運氣也是一種實力,其餘名將還未必有他的運氣呢!
”陛下請看,安南的北邊是莽莽蒼蒼的大山,攻擊非常艱難。可安南的東邊,鄰近大海的這部分,既是安南的產糧區,又是人口聚居區,更妙的還是沒有任何阻攔,只是以大海作爲屏障。以當下大明水師的程度,跨海出擊,直搗安南的腹心之地,一點都不難。”
……
朱棣和柳淳商議了許久,制定了一整套計劃。
不過爲了能確保萬無一失,朱棣還覺得演一出好戲。
次日早朝,朱棣板着面孔,對羣臣道:“朕剛剛接到廣西奏報,安南再次進犯我大明邊境,殺我子民,奪我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欲興大兵討伐,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要儘快拿出方略,不日出徵!”
朱棣剛剛說完,朝臣就大驚失色,蹇義第一個站出來,“啓奏陛下,三年的靖難之役,已經動了大明的元氣,如今陛下繼位不過一年有餘,雖然勵精圖治,但是國庫依舊是空虛的。安南雖然是小國,但民風剽悍,氣候炎熱,歷代屢次征伐,結果都是降而復叛,反反覆覆,難以根治。”
“老臣以爲,還是應該先派遣使者,痛斥安南,勒令他們退回……能不打,就不打,這纔是上策。”
蹇義說完,立刻又站出了許多人,就連戶部尚書鬱新都坐不住了。
“陛下,眼下的開支太大了,朝中整軍又沒有完成,戶部可用的錢也不多,臣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臣等請陛下三思而行!”
一大票臣子跪倒,朱棣氣得臉色鐵青,猛地看了一眼張玉,怒吼道:“你們五軍都督府呢?也是這麼看嗎?”
張玉苦着老臉,他倒不是害怕打仗,而是時機的確不合適。
“啓奏陛下,臣以爲是否可以調遣雲南的兵馬,他們熟悉地理環境,以雲南兵對付安南,或許能更合適!”
“荒唐!”
朱棣氣壞了,“什麼以雲南兵對安南,分明是你們貪圖享樂,不願意吃苦,才百般推脫,裹足不前。”
張玉被說的立刻跪倒,“陛下,老臣之心,日月可鑑,若陛下真是如此看待老臣,老臣情願意戰死沙場,我要領兵去安南。”
一旁的朱能知道張玉身體不好,年紀又大了,他連忙站出來,“啓奏陛下,若是一定要征伐,臣願意領兵!”
朱棣看了看他們,冷哼道:“君無戲言,安南不敬先帝,殺戮邊民,早就該死了。張玉,你勸朕不要出兵,朕就派你的兒子領兵!加張輔都督同知,統帥五萬人馬,出兵進剿安南,誰都不要勸阻,散朝!”
朱棣氣哼哼離開,把滿朝文武都扔在了奉天殿。文官們議論紛紛,唉聲嘆氣,天子好戰,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啊!
朱能見張玉還跪着,忍不住心疼起來,他攙扶起張玉,低聲道:“我再去請旨,無論如何,我也要領兵去安南,侄兒還年輕,他,他給我當副手算了。”
張玉滿臉愁雲,“多謝成國公仗義執言。只是我覺得今天的陛下,似乎有些奇怪!”要知道朱棣很重感情的,很少對靖難功臣說過分的話,尤其是張玉,更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難道朱棣是讓錢燒壞了腦袋?不應該啊?
朱能冷哼道:“不光是陛下奇怪,那個柳淳也太可惡了,他看陛下罵你,還笑呢!”
張玉皺眉,“柳大人笑了?”
“我會胡說八道嗎?”朱能恨恨道:“虧我還覺得他是個厚道人,沒想到居然如此過分,真是可惡!”
張玉略微思索,連忙道:“成國公,陛下和柳大人都精明過人,他們一起犯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我沒猜錯,這裡面有文章!”
朱能大驚,“莫非這是一計?”
張玉沉吟一會兒,壓低聲音道:“咱們現在什麼都別問,只管聽陛下的,萬萬不要壞了大事!”
到底是老將,能穩得住。
接下來的幾天裡,不斷有文官上書,要求嚴懲安南。
京城的報紙也刊發文章,用詞之強烈,前所未有。
與此同時,京城禁軍調動,雲南和廣西的人馬加強戒備,成千上萬的民夫,搬運糧食,兵工作坊,日夜趕工……
一車又一車的兵器鎧甲,不斷往外面運輸,甚至還有許多雨具,以及防潮的帳篷……大明的戰爭機器迅速運轉起來。
“果然,明皇不是個安分的人!”
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咬着牙說道,他正是安南派到大明的間諜,此人的父親原是泉州的商人,母親是安南的地方大族。他幾次回到泉州,認祖歸宗,結交官吏文人,出手闊綽,很受歡迎。
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一名間諜。
一直以來,安南都把北方強鄰視作最大的對手,更何況在元朝的時候,還三次遠征,幾乎將安南滅國。
錐心之痛,銘刻肺腑。
因此安南非常關心大明的動向,故此當朱棣力排衆議,宣佈出兵的時候,身爲間諜,大爲惶恐。
可當聽說朱棣派遣榮國公張玉之子張輔領兵,他又忍不住笑了。
元朝的三十萬大軍,尚且奈何不了安南,還怕區區五萬明軍嗎?
過去安南都是誘敵深入,堅壁清野,以游擊戰對抗強敵,這一次他們決定給大明一個厲害,集中十萬人馬北上,在山區將張輔徹底消滅!讓大明知道安南的厲害,若是能順勢攻取廣西,安南可就賺大了。
安南朝野,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而大明的文武,則是憂心忡忡,不管誰去勸阻,朱棣都半點不願意聽,固執地像塊石頭。
“父親,孩兒會盡量小心,父親大可以放心。”張輔充滿了信心。
瞧着風華正茂的兒子,張玉略感安慰。
“孩子,爹不好說得太多,反正這次的戰鬥十分詭譎,你要把握好時機。”
張輔微微皺眉,見父親欲言又止,他只能點頭答應。
“兒,知道了。”
張輔帶領着人馬,迅速離京,直撲安南……幾乎所有人,都對這支人馬的前途充滿了憂慮,甚至私下裡責備朱棣,得意忘形,狂妄自大,隨便開啓戰端,必定會慘敗收場。
唯獨朱棣和柳淳心中有數,只能說他們的這齣戲演得太成功了,把所有人都給騙過了。
“啓稟大人,我們已經查出了這幾個人,他們很可能是安南的間諜。同他們有往來的大明官吏,不下十餘人,其中過從甚密的,有三人。”洛楓把調查結果,向柳淳彙報。
“大人,要不要現在動手?”
柳淳看了看名單,微微一笑,“安南多年經營,安插了這麼多人,也實在是不容易。這次務必要一網打盡,你們先等一等,很快就會有非常重大的消息,傳到京城,到時候,你們再動手不遲。”
洛楓也懵了,還能有什麼消息?大人這是在幹什麼啊?
柳淳笑而不語,整整五天過去,突然,一騎飛至,在騎士的背上,插着一支紅色的小旗。
“捷報!”
“捷報!”
“安南大捷!”
“安南大捷!”
這個消息傳到京城,所有人都懵了,安南大捷?莫非是張輔打了勝仗?不對勁兒啊,按照時間計算,張輔此刻最多趕到邊境,難道安南一觸即潰?這也太扯淡了吧?
朱棣接到捷報,終於露出了笑容,“宣羣臣到奉天殿,朕有話說!”
不多時,整個京城的文武,除了柳淳之外,悉數趕到。
“諸位臣工,朕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是捷報,大大的捷報!”朱棣頓了頓,才緩緩道:“海國公李景隆率兵三千,攻破安南升龍府,又奪取清化,一路殺敵數萬,火焚城池十餘座……李景隆此戰揚我大明國威,朕甚是欣慰啊!哈哈哈!”
朱棣放聲大笑,可羣臣都懵了,陛下,大白天的,不要說夢話啊!
就憑李景隆,他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