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戰戰兢兢,陪着師父吃飯,下棋,逗貓,全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怕。
“師父,弟子真的沒有什麼瞞着師父的,弟子敢發誓,我要是有什麼壞心思,就讓我出門撞……”
“行了!”
柳淳攔住了朱高燧的話,“你們兄弟三人都是我的學生,可你們又各有千秋,各自不同。我從沒想把你們教成一模一樣的。很多學問上的東西,只能自己去研究。師父幫不了你們什麼,唯獨有一點,師父希望你們擁有大格局。一個男子漢,尤其是皇家子弟,心胸要開闊,要看得長遠。”
“你們都是聰明人,尤其是你。可爲師也擔心,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啊!”柳淳拍着朱高燧的肩頭,低聲道:“處在你們這個位置上,有太多人想要利用你們了。不要覺得自己多了不起,事實上,越是身處高處,就越容易成爲別人的提線木偶……你懂我的意思嗎?”
朱高燧低着頭,暗搓搓地轉動眼珠,以他的靈透,豈能不懂!
現在聚在他身邊的那些人,有幾個是真正爲了他好的?或許連一個都沒有!大哥身邊聚集了一堆文人,二哥身邊一大堆武夫,自己這邊,則是不少商人。相比之下,似乎自己這邊才更危險。
師父說得對,紀綱是個亡命徒,如果他真的立了大功,掌握了權力,他很有可能反過來,把自己當成猴子來耍……
我朱高燧可以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能讓別人玩弄,替別人火中取栗!
“師父,您的意思弟子自然明白。可弟子能不能問一件事?”
“講!”
“我大哥和我二哥呢?他們身邊的那些人呢?我可以約束自己,萬一他們約束不了呢?那樣的話,弟子豈不是要吃虧了。”
柳淳哈哈大笑,“你的確很聰明,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你來給他解惑吧!”
話音剛落,朱高熾就晃着肥碩的身軀闖了進來,他一把揪住了朱高燧的脖領子,揮拳就打!
“老三!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就是個小人!爲兄要好好教訓你個小人!”朱高熾一頓老拳,把朱高燧打得爹媽亂叫,慘不可言。
朱高熾呵呵冷笑,“老三,這還不算完,只是一點利息。等你二哥回來,我們再找你算賬!”
朱高燧頂着倆熊貓眼,腮幫子跟小饅頭似的,咧着嘴,悽苦到了極點,爹媽打他也就罷了,大哥二哥還要揍他。
可憐的朱小三咧着嘴,哇哇哭道:“我太難了!”
……
紀綱絲毫不知道,因爲他的出現,柳淳已經提前敲打三個小豬,生怕他們日後會你死我活地亂鬥。
要是紀綱知道柳淳如此在乎他,保證會大笑三聲,不屑一顧!
道理很簡單,就連他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還能不能活着。
“我奉燕王之命,前來見你們主帥!快點放我進去!”
紀綱連着喊了三遍,濟南城頭終於有了動靜,不多時一隊士兵衝出來,上前要抓人。紀綱把胳膊一抖,怒吼道:“你們什麼東西!我乃是燕王使者,身上有燕王的公文,敢對我不敬,就是對王爺不敬!敢向我伸手,百萬靖難大軍,立刻揮師南下,踏平濟南府!”
這傢伙是真夠能吹的,說來也奇怪,這些兵還真被他鎮住了,只是讓他和隨從去了兵器,就一起進城。
等到了布政使衙門,紀綱撣了撣衣服,邁步昂然而入,對兩旁的士兵衙役毫不在乎,簡直跟到了自己的家似的。
等走到堂上,他掃了一眼,見中間坐着一個面容清瘦的老者,他笑呵呵躬身,“見過盛將軍!”
他的話一出口,有人就笑道:“真是個無知之輩,中間的是鐵鉉鐵大人,盛將軍在旁邊呢!”
紀綱這才恍然大悟,用力揉了揉眼睛,上下看了看盛庸,故作驚訝。
“盛將軍,燕王都大讚將軍是帥才,堪比古之名將。真是想不到,竟然讓一個無能老朽竊據帥位,由此可見,武夫地位之低,你們不敗,真是天理不容!”
“啪!”
盛庸憤怒拍桌子,“鼠輩,你竟敢亂我軍心,當真以爲不斬來使嗎?”
“哈哈哈!”紀綱大笑,“若我爲鼠輩,必不敢當面挑唆!我既然敢說,就證明我是堂堂正正的漢子!”
盛庸怒目圓睜,還想說話,鐵鉉衝他擺手,輕笑道:“盛將軍,此人不過是朱棣派來的狂生,我們就當是看場猴戲罷了,何必動怒呢!”
說完,鐵鉉一轉頭,對着紀綱道:“你既然是燕逆的使者,又有什麼話,要對老夫講?”
“你?”紀綱一撇嘴,“我此來是奉了燕王之命,要渡江入金陵,去面見朱允炆,痛斥昏君,責問他爲何視百姓爲草芥?爲何不遵先帝遺訓!背棄祖宗,禍害蒼生,如此昏君,爲何不趕快退位,以謝天下?”
“大膽!”
盛庸大怒,一下子抽出了寶劍。
“無君無父的畜生,我現在就殺了你!”
鐵鉉同樣眉頭緊皺,“你這個小小豎子,莫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不光是這兩位,其他的將領也都怒目而視,恨不得殺了紀綱而後快。
此刻紀綱的手心都是冷汗。
要說不害怕,那是扯淡!可他這個人天生好賭,越是壓力大,就越要拼一把。
“你們都想殺我,我不過是爛命一條,大可以隨便動手。可我要請教諸位將軍,大人們,你們難道不知道羞愧二字嗎?你們出去問問,看看山東父老,受了多少的罪!朝廷打仗,一而再,再而三,徵用民夫,增加田賦,兵連禍結,赤地千里,有多少百姓,妻離子散,你們不知道嗎?”
鐵鉉沉着臉,“哼,你所謂這些,皆因燕逆而起,等朝廷平定燕逆,自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那兗州呢?爲什麼均田推不下去,爲什麼好官要被陷害?爲什麼橫行鄉里的惡徒敢肆意妄爲?難道是燕王殿下給他們撐腰,是嗎?”
鐵鉉臉上的肉微微抽搐,兗州的事情,他也得到了報告,正在發愁呢!
說起來荀順慶來兗州,還跟他有關係。在雙方議和之後,濟南是軍事重鎮,南軍死活不會退讓,派遣鐵鉉和盛庸前來鎮守。
鐵鉉也知道人馬太多,耗損民力,如果都壓在尋常百姓身上,勢必造成民變……因此他是贊同向世家施壓,讓他們多出田賦,多貢獻民夫……只是還沒等他實現目標,朝野上下,攻訐荀順慶的生意一浪高過一浪……這幫人找不到理由,最後竟然以荀順慶曾經是柳淳弟子的名義,說他“縱然未曾有謀反之舉,其心未必忠於朝廷”爲由,捉拿回京問話!
什麼叫莫須有啊!
這就是!
鐵鉉怒不可遏,尤其是朝中還有一大堆人,連他也不放過,一起攻擊,恨不得將他弄死才甘心。
說到底,不就是他逼着濟南的一些大戶交錢嗎!他還派人去運河徵稅,要知道,這些徵用上來的錢,他可一文都沒有揣到自己的荷包裡啊!
鐵鉉五味雜陳,他不知道的是在一百多年以後,也有一位抗倭的英雄,此人叫胡宗憲,他一樣是向大戶徵收提編,充實軍用,訓練強兵,抗擊倭寇。他的結果更慘,只留下“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的悲憤詩句,自殺在獄中。
鐵鉉比胡宗憲幸運的是朝中還有個方孝孺願意替他說話,不然這位就要折在自己人手裡了。
鐵鉉猛地擡頭,怒視着紀綱。
“老夫聽懂了,燕逆跟兗州的亂民勾結,想要不承認議和的結果,派兵南下,對不對?”
紀綱朗聲道:“不是派兵南下,而是揮師掃清逆賊!朱允炆這個昏君,他已經推翻了多少先帝的遺訓?重士人輕百姓,推翻變法,殺戮忠良,賤賣皇家銀行……他簡直是朱家的不肖子孫。爾等皆是逆臣賊子!”
“閉嘴!”
盛庸邁着大步衝過來,他一把揪住了紀綱的胸膛,紅赤着雙眼,質問道:“說!燕逆準備多少人馬南下,準備從哪裡發起攻擊?”
紀綱雖然身強體壯,但比起盛庸還是差得太多了,被抓着說不出話來,只能指了指胸口。盛庸終於鬆開了手,紀綱咳嗽了兩聲,突然哈哈大笑,“你問多少人馬?我可以告訴你!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五百萬大軍!”
“你放屁!”盛庸破口大罵,“燕逆何來這麼多人馬?你活得不耐煩了!”
“哈哈哈!燕王順天應人,天下百姓,無人不翹首以盼!我是山東人,據我所知,山東五百萬父老鄉親,只等燕王大旗一到,就一起響應!兗州父老等不及了,先動手而已!”
“你!”
盛庸,再度露出殺人的目光,這幾句話,說得他又氣又憤,可又不得不承認,朝廷這麼幹,實在是太不得人心了。
只不過他一個武夫,又有什麼辦法呢!
想到這裡,盛庸又不免想起紀綱最開始的幾句話,在朱允炆的手下,武夫是真沒有地位啊!
哪怕出生入死,也不頂用啊!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急報,盛庸和鐵鉉不得不把紀綱暫時押下去。
“鐵大人,盛將軍,大事不好了。德州,臨清,就連東昌府都出現了鐵騎。看樣子,燕逆要大舉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