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對,你的確死了!”
“那你現在跟誰說話?”
藍新月歪歪頭,突然大叫了一聲,“鬼啊!”她扭頭就跑,柳淳猛地撲了個空,只能氣哼哼道:“你個瘋婆娘,跑那麼快乾嘛?記得買兩碗麪回來,不然我就真餓死了!”
藍新月答應着,一刻鐘之後,她手裡不但提着一個食盒,還拿着不少香燭,紙錢……柳淳的老臉都黑了!
“你,你就那麼盼着我死啊?”
藍新月笑嘻嘻道:“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喪禮,你該多幸運啊!我記得信國公就在王伯伯的喪禮上感嘆,說自己未來的葬禮,會不會這麼風光!相公,你能親眼看到自己的葬禮,看看誰對你好,誰是敷衍了事,這是多好玩的事情啊!”
“好玩?”
柳淳皺了皺眉,還真別說,的確是挺有趣的事情。
藉着葬禮,能看清楚太多的東西。
老朱死後,柳淳沒有直接挺身而出,有人說他坐失良機,一把好牌給玩壞了……其實吧,柳淳還真是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夠掌控一切。
之前歐陽倫的案子,錦衣衛內部出了問題,湯和驟然病倒,徐輝祖按兵不動,勳貴這邊,究竟是什麼態度,柳淳也不敢說完全清楚。畢竟站在自己這邊的幾個人,都算是君子,他們鬥不過小人的。
在這個波譎雲詭的關頭,寧可後發制人,也絕對不能貿然出手,以免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說到底,變法侵犯了大多數的利益,文官,勳貴,宗室……這裡面都藏了太多的反對力量,老朱在日,他們不敢,可老朱去了,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要跳出來,興風作浪!
瞧着吧,一直以來還算順利的變法,馬上就要遇到最大的挫折。
不過好在還有朱棣在,還有靖難的這張王炸!
柳淳想到這裡,也來了興趣,“就這麼辦了!”
藍新月還不知道柳淳什麼打算,柳淳卻不顧什麼了,先吃完麪條,然後就拉着藍新月給自己化妝……別誤會,不是往好看了化,畢竟柳淳已經夠帥了,真的!
他是往難看捯飭,臉上貼幾個痣,顏色弄成黑紅的,肩膀前探,還一邊高,一邊低……再弄一身破衣爛衫。
“怎麼樣?不錯吧?”
藍新月哼了一聲,“沒見過這麼喜歡糟蹋自己的!”
“不糟蹋沒法子,要不然怎麼混進去啊!”
柳淳想了想,又出去買了個嗩吶回來,這東西好,曲兒小腔大,正好是樂器裡面的流氓,送殯的時候,必備的佳品。
柳淳捯飭完畢,又吹了吹,感覺差不多了。
“可以回京,參加我的葬禮了!”說這話的時候,他一點都不彆扭,真的!
……
此刻的京城,已經到處挑出了白幡,朱元璋剛死沒幾個月,百姓們再度自覺悼念另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故太子少師,錦衣衛指揮使,大明變法的推動者,新式教育的創立者,偉大的教育家,改革家,銀行家,科學一派的開山祖師,赤膽忠心的大忠良……柳淳!
就在伶仃洋,柳淳的座船沉入海底,屍體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所有人在短暫的震撼之中,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那些記恨柳淳的,拍手稱快,暗暗叫好,就算借錢,也要包餃子吃。
而真正的變法一派,卻是怒火中燒,怒不可遏!
茹瑺率領數位大臣,前往宮中,質問柳淳的死因。
等到了宮中,發現朱允炆也在哭泣,“先生驟然離去,朕痛失臂膀,五內具焚,痛不欲生……曹國公李景隆保護不力,降爲南安伯,罰俸一年,責令閉門思過!”
說完這話,朱允炆就以悲痛過度爲名,將茹瑺等人趕出來。
“好啊!真是太好了!他殺死了柳大人,卻讓李景隆來背鍋,當真是聰明絕頂,讓人欽佩,簡直五體投地!”楊靖咬着牙,狠狠說道。
其他幾位大臣,此刻已經不是悲憤的事情了,簡直要炸了!
想想這幾年,死了多少人?
定遠侯王弼死得不明不白,齊泰死得不清不楚,現在柳淳又葬身大海……凡是對朱允炆不利的人,全都被滅了口!
這位皇帝陛下,還敢說自己仁厚,你簡直就是個殺人的瘋子!
“茹大人,現在朝中如此,和地獄有什麼區別!我楊靖不願留在朝中爲官,我要辭官回鄉!若是天子看我不順眼,那就連我一起殺了算了!”
楊靖要辭官,其他幾位也是這個心思,“茹大人我們都走了,就看看小兒如何坐穩金鑾殿!”
茹瑺沉着臉,他本來還想着柳淳進京,能撐起一片天,就算朱允炆再過分,也不敢弒師……畢竟在文官眼裡,天地君親師,這是最重要的,背叛師父都會被千夫所指,更別說弒師了,幾乎就跟殺了親爹沒什麼區別!
可朱允炆就這麼幹了!
當真是好厲害!
茹瑺深吸口氣,“諸位,事到如今,你們以爲辭官就一了百了?不!我們要爭,要拼到最後一刻!劉三吾老前輩爲了恩科之事,奮力一搏。我們今日,就一起替柳淳招魂!”
“招魂?”
“對!”茹瑺道:“柳公雖然葬身伶仃洋,可他是變法的一面大旗,我們要替他大辦喪禮,凝聚變法的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柳公的心血化爲烏有!更不能坐視變法大業中道崩殂!我們要告訴一些人,這心是你殺不死的!文丞相有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柳公的一顆丹心,可鑑日月!我們必須要讓所有人都明白,誰是對的,誰是錯的!”
楊靖凝視着茹瑺,半晌緩緩道:“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嗎?”
“嗯!我們都可以死,但正道不死,人心不死!我記得柳公還曾經對學生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天下,終究還是要講道理的!”
幾位大人互相看了看,一起點頭!
“那好!”楊靖切齒道:“上古鑄劍師在最後關頭,要用人血祭劍,方能鑄成神兵……今日就讓我們效仿先賢,以命鑄劍,斬殺奸邪!”
事到如今,大傢伙都有隱隱的感覺,君臣之間沒法善罷甘休了。柳淳雖死,可他牽着一部分的勳貴,牽着變法派,還牽着燕王!
這些人會放過朱允炆嗎?
現在他們欠缺的只是個機會罷了。
孟子不就說過“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當所有人都覺得朱允炆不配當皇帝的時候,也就該改朝換代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爲了天下正道,百死不悔!
……
柳府之中,白幡高挑,鯨油大燈突突冒着火苗,外面前來弔唁的賓客,一眼望不到頭……正中間是一口陰沉木的棺材,光是這口棺材,就價值十萬兩!真不愧是永久的家,夠奢侈!只不過柳淳還沒福氣躺進去,裡面只是裝了一件他返回時穿的外衣。
等埋上之後。就是衣冠冢了!
在棺材前面,朱高煦跪着,小傢伙已經哭傻了,來一個人,就磕一下頭,磕得暈頭轉向,讓人心疼。
這哪裡是弟子,就算親兒子也做不到啊!
看到朱高煦這樣傷心,所有人都篤定了,柳淳一定死了,絕對沒救了。
“師兄!師兄啊!”
年過半百的陶成道,跪在棺材前,放聲大哭,“師兄,你走了,留下咱們科學一脈的學子,請師兄放心,我一定光大科學一脈,報答師兄在天之靈!”
他哭過之後,錦衣衛經歷官唐韻,帶着一衆錦衣衛弟兄進來了。
他們黑壓壓跪了一大片,唐韻眼中含淚,用力磕頭,“柳公,卑職本是罪孽深重的文臣腐儒,利慾薰心,自私自利。幸虧柳公點撥,卑職才明白何爲天下正道!何爲爲國爲民!今日柳公雖死,我錦衣衛上下,無不尊奉柳公教誨,捍衛正道,百折不撓!”
柳淳昔日的部下,門人弟子,同僚朋友,甚至是鄰居街坊,全都前來痛哭,場面之宏大,比起王弼當初,還勝過了好幾倍。
柳淳不喜歡佛門,因此靈堂看不到僧尼,也沒有道士,只有一些人吹奏哀樂,差不多三五十的樣子,很是不少了。
在這羣人中間,有個歪着肩膀,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捧着嗩吶,濫竽充數。
柳淳一邊吹,還要一邊憋着笑,這個難度太大了,簡直要憋出內傷了。
別人不說,朱高煦這崽子是讓他調教出來了!
明明知道自己沒死,還能哭得那麼傷心,不會是這小子提前過癮吧?
至於唐韻,陶成道,這些老朋友來哭,柳淳並不意外。
現在他只想問一句,還有沒有?
突然,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低沉的樂聲,漸漸的,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楚。
“怎麼回事?”唐韻驚問,這時候有人跑過來。
“大人,京城周圍的百姓聽說柳大人去世,紛紛進京弔唁,每一隊百姓都帶着樂隊,喇叭、嗩吶、雲板、絲絃……哀樂聲聲,到處都是了!”
果然!
整個京城,都被哀樂充滿了,許許多多的百姓,他們沒有到柳府來,只是在遠處磕頭,然後在街邊坐下。
老崔從鎮江走到了京城,兩隻腳板都磨得出了血,他茫然不覺,手裡捏着紙錢,用力撒到空中,喃喃道:“柳大人,拿着花吧,你是個好官!俺老崔給你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