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大老遠追到了白羊口,父子倆可不能虧待人家,這不,三爺出錢,在村子裡買了一隻羊,幾個燕王府的護衛親自動手,就在柳三的破院子裡燉羊肉吃。
父子倆跟朱能坐在房舍閒談。
這座草房是幾年前蓋的,只有三間,一明兩暗,由於沒人打理,東邊的一間已經倒了,他們只能在西邊待着。
劉淳眼珠轉了轉,對柳三道:“呂家晚上就會把錢送過來,我看應該先把院子整修一下,重新蓋房,弄得氣派寬敞一點,住着也舒服。”
柳三表示贊同,過去他就是太隨意了,太不在乎了,弄個舒坦的窩,就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這纔是當務之急!
倒是朱能,他笑道:“柳小哥,要我說你就去王府算了,大公子可是爲了你,沒少在王爺面前說好話。王爺又十分賞識你這位郭氏傳人,跟着王爺,絕對是前途無量!”
朱能沒有預見未來的本事,他就是個普通的護衛,結果被朱棣提拔爲千戶,在他看來,這就是一步登天了,眼前的爺倆根本無從拒絕。
可劉淳跟三爺,都不是這麼看的。
過去三爺或許還會在乎燕王的招攬,現在他想清楚了,唯有自己掙來的,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不然什麼都靠着別人賞賜,一腳踢開的時候,屁都剩不下。
至於劉淳雖然知道朱棣未來的成就,但他也不準備立刻靠過去,畢竟他和道衍那個和尚不同!
郭氏傳人!
要靠着真本事吃飯的!
“那個朱老哥。”劉淳道:“我們郭氏之學,最講究務實,全是富國裕民的真東西。讓我進王府,反而無從施展。不如就在鄉下,有遼闊的土地,能夠盡情揮灑,請王爺放心,只要我有什麼成果,一定跟王爺分享。”
朱能笑了,說實話,對這個”郭氏傳人”,朱棣是保持着強烈的懷疑。
道衍當天向劉淳請教《授時歷》,請教招差法,劉淳的數學基礎還算不錯,他給老和尚講了一大堆,道衍聰明絕頂不假,可他也陷入了一個誤區,覺得郭守敬在算學天文的造詣驚人,劉淳小小年紀,能懂得這些,自然是郭氏傳人無疑。
可朱棣想得更全面,劉淳十二三歲,朝廷大軍在二十多年前,打進大都,郭家人就沒了消息,是被殺了,還是逃到大漠,誰也不清楚。
就算有人逃脫,一定能精通郭守敬的學問?
而且不但精通學問,還調教出一個厲害的傳人,並且他們心念着中原,把十幾歲的少年放回大明,爲老朱家的江山貢獻才智?
朱棣對這個故事保持強烈懷疑,畢竟郭守敬都心甘情願當大元朝的忠臣,竭盡心力輔佐,他的後人又怎麼會背叛祖宗呢?
朱棣的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對劉淳的來歷保持相當大的懷疑。
不過朱棣卻沒有出手,一來劉淳的確有些才華,朱棣不忍心扼殺一個少年。第二呢,柳三畢竟是錦衣衛,這裡面有什麼謀算,朱棣還看不透,所以他決定繼續觀察。
作爲心腹,朱能清楚燕王的想法。
當劉淳提到郭氏之學的時候,朱能就好奇道:“柳小哥,你們郭氏的學問,到底是研究什麼?聽道衍大師說,是天命變化,還是長生不老啊?”
劉淳連忙擺手,有些話可不能亂說的。
“我們不懂天命,也不知道天數,我們研究的是天文,是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跟什麼天命沒有半點關係!至於長生不老,那更是無稽之談了,我們只懂一些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方法。”
朱能聽得似懂非懂,“還有別的嗎?”
“有啊,比如我們還研究怎麼讓一畝地多產出糧食,在哪裡能找到水源,如何冶煉更堅固的鋼,按照什麼樣的比例能讓火藥的威力發揮最大……還有,雨雪雲霧的成因,如何上天,如何下海,怎麼能不靠着帆遠航萬里,不用牛驅動車輛,怎麼坐着不動,把消息傳到千里之外……”
“等等!”
朱能的腦袋都炸了,他眼珠子瞪得溜圓,吃驚怪叫道:“這,這不都是神仙手段嗎?還說你不懂長生不老?”
朱能向四處看看,突然衝到劉淳的面前,低低聲音,神秘兮兮道:“那個柳兄弟,你會不會煉製那種吃了能讓人力大無窮的丹藥,你給我一丸,我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劉淳翻了翻白眼,這丫的想些什麼啊?
“朱老哥,我們的學問叫做數理化,你想要丹藥,去觀裡找道士去,不過我可提醒你,他們的丹藥基本上都是重金屬超標,能吃死人的!”
“重金屬?啥意思?”
“就是金、鉛、銀、汞一類的,不但不能強身健體,還能要命,你要是不信,就去嚐嚐!”
朱能嚇得摸了摸腦門,心有餘悸道:“幸好上次有道士跑王府進獻丹藥,讓道衍大師給打出去了。我當時還埋怨大師來的,覺得吃不好也吃不壞,沒想到丹藥那麼可怕!”朱能拍着胸膛道:“柳兄弟,你剛剛還說,你能讓火藥更厲害,刀劍更鋒利?”
這還靠譜兒點!
劉淳道:“這個不算什麼難事,我準備弄個作坊,王爺要是有興趣,可以參股。”
朱能點頭,“行,只要東西好,我去說服王爺。當然了,你要是吹牛皮,小心我的拳頭!”這傢伙齜牙咧嘴,大聲威脅。
聊了一會兒,劉淳和柳三都發現,朱能就是個很單純的武夫,人不錯,柳三也是武夫,他們很快就相談甚歡。
朱能就對劉淳道:“你打算在白羊口乾出一番成就,白天的時候,就不該輕輕放過呂家!小兄弟啊,你還是太心慈手軟了。”
劉淳聽得瞠目結舌,他都敲了呂家好大一筆錢,三百石的糧食,這叫心慈手軟?沒準朱能和他看得不是一本字典!
“那個……其實我留着後手,呂家連山坡地都不放過,說明他們之前一定也兼併了許多田產,我可以放過他們,別人就管不了了。”
朱能大吃一驚,這小子果然不是什麼好人!先榨油水,然後再往火坑裡推一把,夠壞!
這時候一直沒開口的柳三哼了一聲,“陰險有餘,魄力不足!”
劉淳的嘴角抽搐,“那該怎麼辦,纔算有魄力?”
三爺擡頭,冷笑道:“侵佔軍戶田產,破壞軍屯,等於更朝廷戍邊大計作對,陛下養兵百萬,不費一石糧食,靠的就是軍團。呂家作死,按照錦衣衛的規矩,直接抓了,男丁悉數發配,田畝充公!”
真不愧是錦衣衛,一下子就弄的人家破人亡,夠狠!
這時候朱能突然幽幽道:“老柳,要我說啊,你們錦衣衛還是不太懂邊地的規矩。”
三爺笑道:“什麼規矩?”
“這還不簡單!隨便找一夥蠻子,趁着半夜,殺進呂家,全都砍了腦袋,來個死無對證就是了!敢欺負到軍中弟兄的頭上,死有餘辜!”
劉淳聽得目瞪口呆,他覺得自己已經很過分了,可是和這兩位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其實也難怪,一個是錦衣衛,一個是燕王府,全都不是善茬子!
朱元璋的善良只給予普通百姓,對於豪門大戶,可是沒有半點仁慈,殺了也就殺了。
看起來自己還是太善良了!
劉淳如是想到,正在這時,突然有人來報,說呂家來人了。劉淳立刻打起精神,他要瞧瞧這個呂家到底如何!
如果能老實一點也就罷了,不老實,少不得要按照便宜老爹和朱能的法子收拾他們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託着一個盒子,躬身進來,垂首道:“生員呂長安,這是家中五百畝土地的田契,另有白銀五百兩敬上,懇請高擡貴手,饒過呂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