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世子書房中,明媚的春光自窗機而來,落在牆角梨花木的書架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藍色封皮的各類書籍堆滿在書格。經史子集,應有盡有。
另有書架三排,置於左側,右側則是一張金絲木書桌,一把木椅。正前往放置着精美的摺疊曲式屏風,上面是書聖王羲之的名作《蘭亭集序》拓本。
屏風前陳設着紅木大書案,上面放着本朝所產的名貴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另有緬玉鎮紙,明宣德年製作的青花鴛鴦形硯滴,紫檀棱口鑲座湘竹製作的筆筒,精美的童子奉茶造型的小口筆洗。烏木製作的鑲有玉帶圖紋的墨匣。
另有筆架、筆屏、印色池、壓尺、秘閣等文玩。富貴奢華之處,不足細述。書房中再有字畫、琴棋置於一側,透着文雅、閒適。令人身處其中,怡然自得。
“賈先生,你來了。快請。”吳王神情溫和的笑着,上前兩步,迎着走進來的賈環,邀請賈環落座。
望子成龍。可憐天下父母心。以賈環此時在周朝的地位(翰林),成就(詩詞名家),相當於是國內排名前三的大學中的博士生導師。他去教授一個初中生。試問,哪個家長會不以禮相待?
陪同等待的有秋長史,內管家,太監,書童等七八人。
吳王的這份禮遇讓人心中很舒服。賈環微笑着點頭,拱手一禮,道:“讓吳王殿下久等了。”賈環辦事,自然是滴水不漏,遊刃有餘。他並沒有遲到,相反比日常上課時間還提前了五分鐘。他昨日就派了人送帖子到吳王世子書房,說他今日上門授課。
吳王年近四十歲,得益於皇家的基因,容貌儒雅,氣度內斂、溫和。穿着件紅色的親王蟒袍常服。讓童子上了茶,再令世子寧澄上前拜見賈環,感慨、期待的道:“犬子頑劣,全賴先生悉心教導。本王感激不盡。”
賈環年前來了一趟吳王府。拜師禮,在那時便已經行過。但是,那時,賈環只是輕飄飄的佈置了“家庭作業”給寧澄,就回賈府忙他的事情。
賈環是給天子逼的答應的當吳王世子師,敷衍了事。這和今天上門授課是不同的。這次是說明賈環願意教授寧澄學問。吳王自是再次期待、感謝。
變化原因麼,吳王心裡清楚。第一,是他的誠意。他之前對賈環是否教授他兒子無所謂。不過,太子政變中,他看到了賈環所展露出過人的謀略、才幹。
退一步講,即便賈環不是一個好老師,這樣的大才亦值得交往、籠絡。所以,過年時,他和賈府走動了一番。給賈環送了厚禮,禮遇有加。
第二,賈環最近清閒下來了。賈府的財政危機因爲信豐拍賣行大獲成功而解除。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吳王自然也知道。賈府無事,賈環現在很清閒。
賈環身爲正六品的翰林侍講,被打發(流放)到吳王府,不用去翰林院坐衙,也不用去早朝。
賈環笑一笑,道:“吳王殿下客氣了。我職責分內的事。”
…
…
吳王陪着賈環坐了一回後,便帶着師誼、秋長史等人離開。剩下賈環和寧澄在書房中。
書童們等候在書房外。
賈環走到屏風下,隔着寬大的書案,打量着面前的小正太。吳王世子寧澄時年十二歲。穿着青色的文士長衫。臉有點狹長、消瘦。
剛纔在吳王面前彬彬有禮的少年,此刻已經換了一副面孔。挑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賈環,一副桀驁不馴的野馬狀。
賈環平靜的一笑,從書袋中拿出一本厚厚的記錄冊,放在書桌上。這是他找師誼要的,關於去年他佈置“作業”後,吳王世子寧澄的日常動態。
寧澄不爽的皺下鼻子,哼了一聲,道:“趨炎附勢之徒!”他討厭所有來給他上課的老師。他不想學習經史子集。子曰,子曰個鬼啊!他念着就頭大。
賈環不緊不慢的喝口茶,開口道:“吳王殿下的長子,生於雍治二年春。7歲讀書,五年的時間,連四書都沒有唸完。先生倒是氣走了十幾個。
生性聰明,卻頑劣不堪。雍治十二年秋與衆王侯子弟在城外遊獵,縱馬傷獵戶、村民二人。御史彈劾。雍治十三年夏,在教坊司,與漢王、魏王子爭花魁,大打出手。這事傳到天子耳中。”
寧澄驚訝的眨眨眼睛,旋即又恢復那副好鬥的大公雞的神情,“呵,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不過,我還是看不起你。我三哥說,你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沒地方去。你碰壁了很多次,總算記得是我的老師,來給我上課。是想要我父王在天子面前爲你說情嗎?你想都別想!從哪裡來,就滾到哪裡去。”
寧澄挑釁,譏諷的看着賈環。對於一個有求於自家府上的先生,他怕什麼?
“滾”這個字,很刺耳。熊孩子就是熊孩子。賈環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寧澄,不要自視過高。你父王沒有對天子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寧澄不屑的看着賈環,喉嚨裡冒出兩個音節:“呵呵”。眼睛裡分明寫着兩個字:傻逼!你說我就信嗎?
賈環淡淡的道:“你讀過明史吧?萬曆皇帝小時候,李太后時常拿帝師張居正嚇唬小皇帝。至小皇帝長大後,張先生髮怒,小皇帝惶恐不安。但最後張居正死後,萬曆皇帝抄了他的家。”
寧澄眼睛動了下,滑溜的笑道:“這個故事好。賈環,你是不是很想拿出先生的譜來,拿戒尺打我?哈哈,你要是敢打我,我日後一定也抄了你的家。”
他氣走十幾個老師。很有經驗。第一堂課,就把先生氣的跳腳,心灰意冷。但是,那個先生敢打他?
賈環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擴大,從書案後走出來,譏笑道:“你想多了!我給你講這個故事,是要告訴你,我就算把你打出心理陰影來,你也拿我無可奈何。你以爲你是皇子嗎?”
寧澄頓時有點傻眼。他這位新先生有點不安套路出牌啊!現在這位賈先生說要揍他!下一刻,書房裡響起吳王世子寧澄的慘叫聲,“啊…,不要打啦….”
賈環馬上就要滿十四歲,大寧澄兩歲。而且,他日常鍛鍊不輟,力氣哪裡是熊孩子能比的?
半個小時候,賈環給鼻青臉腫的寧澄留下課程表、課後作業,並且“恐嚇”道:如果明天作業沒完成,他接着揍。然後,心情不錯的離開。吳王府的花園中,鳥語花香,春光明媚。
對於吳王的禮遇,賈環還是感謝的。所以,願意教一教他兒子。但,以他的性情,這個教只是蒙師的程度。而不是經師,人師。他不會隨意的就給吳王“賣命”,綁定。
能學多少,是寧澄自己的事。
至於,說他有求於吳王重返朝堂,這完全是小屁孩在扯淡。天子定下來的事,吳王能改變?想太多!
教授吳王世子,能得到吳王的友誼,這固然不錯。關係處的一般,也沒什麼。他的仕途如何,不是一個親王能決定的。他有他自己的規劃。
所以,賈環在揍寧澄的時候,毫不留情,無所顧忌。
對於熊孩子來說,要維護師道尊嚴,靠的不是社會規則,而是更直觀的東西:拳頭。
…
…
約上午十點半左右,吳王府的後宅中,偏廳中清幽、明亮。陳設精美。
世子寧澄捂着烏青的眼睛,在吳王妃的面前撒嬌、哭泣,“嗚嗚….,娘,賈環他打我。我不要去上課了,我再也不要去上他的課。你給父王說。”
吳王妃與吳王年齡相當,中年的美婦人。穿着碧綠的長裙。氣度華貴。慈愛的摟着兒子,“好了,不哭,不哭。我去給你父王說。換一個好先生。”
兩名貌美的侍女在一旁捂着嘴笑。世子又來這一招。
坐在吳王妃左手邊的烏檀木案几處的吳王嫡女寧瀟,鳳目圓睜,不滿的道:“母親,他一個翰林,如何敢毆打皇室宗親?皇室臉面還要不要?可奏請宗人府,治他的罪。”
吳王妃笑着拍拍女兒的手背,“好了,瀟兒。”她再怎麼寵溺兒子,也知道這不可行。賈環畢竟是天子欽點的老師。供起來可以。辭退,肯定不行。
寧瀟再不滿的訓斥嗚嗚哭泣的寧澄,“弟弟,你也太頑劣。第一天,就惹怒先生。捱打,你也是活該。”
寧澄縮了下身子。他深得母親寵愛,卻很怕他這個長他兩歲的姐姐。小時候,他還敢喊“笨蛋姐姐”。這會大了,他再不敢喊。
寧瀟恨鐵不成鋼的瞪弟弟一眼。她若是男兒,必定不讓家中再受上次太子牽連的驚嚇。但是…
…
…
午後的陽光,落在花園中。各種顏色的花朵鋪陳在花園中,走幾步,即可見。春風沉醉,令人心曠神怡。
寧瀟穿着杏色的繡花長裙,陪着一名英俊的男子在花園中散步。十四歲的少女身姿挺拔。身段比例極佳。她有着一雙美麗的長腿。只是風情無人能見。
白膩的鵝蛋臉,大而明亮的鳳眼,挺直的鼻樑,標準的美人臉。她的容顏,大氣而明麗。明眸皓齒,靚麗可人。瞬間,會給人一種驚豔感。可以預見,等她長大後,會是何等的傾城之色。
英俊的男子約十七八歲,頭戴唐巾,身穿白袍。英俊瀟灑,聲音似乎帶着某種磁性,很能給人好感。笑起來,很倜儻,溫和。“瀟妹,這位賈探花的資料,我都打聽過。只是,真沒想到他會動手。唉…,他一個詩人,探花,風流才子,怎麼能這樣?想象和現實差距真大。”
寧瀟噗嗤一笑,嫣然如花,“三哥,你這是什麼話?寧澄被打成烏雞眼了都。”
說着,微微沉吟,擡頭道:“三哥,賈環名氣雖然大,我看,他恐怕當不好老師。我們要不要想辦法把他弄走。”
叫“三哥”的男子愣一愣,道:“好,我想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