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
賈環這個名字,要說在大周境內家喻戶曉,那有點扯淡,但在周朝的士林之內,絕得稱得上聞名遐邇。
賈環在江南這一年多,共有三首傳世名篇級的詩詞流傳:明月幾時有、紅藕香殘玉簟秋、人生若只如初見。
傳世名篇,就是有這樣的傳播、廣告力度。
正在“打架”的兩名士子對視一眼,各自整理了衣冠,走到青磚路邊站立的四名士子面前,對着年紀最小的青年作揖行禮,自報姓名:“在下鹿邑童生商彧。”
“在下鹿邑舉人朱鴻飛。”
看着面前一個高瘦、一個壯實的士子,賈環、公孫亮、羅向陽、龐澤幾人都是一陣無語。
龐澤問道:“你二人既然是同鄉,在他鄉之地,爲何鬥毆呢?須不知,他鄉遇故知乃是人生樂事?”
朱鴻飛便是壯實的士子,身量中等,服飾寒酸,憤憤的瞪身邊的瘦高個同鄉,恨聲道:“你問他。”
商彧瘦瘦高高的個子,給打的鼻青臉腫,臉頰上青一塊、烏一塊,模樣有點呆呆的,道:“在下自家鄉而來報考聞道書院。在東莊鎮上聽人說交10兩銀子即可進入書院。我正好還差一些銀子,在鎮上偶遇朱兄,便問他借銀子。昨日將銀子交給那人後,便再也找不到那人。”
朱鴻飛冷哼一聲,“商彧,我身上每一分銀子都是我老孃從地裡刨出來的。不像你家經商來得容易。你想要貪我的銀子,也不要用這等拙劣的藉口。”
商彧中氣不足的辯解道:“我並沒有…”這倒黴孩子給打的有點虛弱。
賈環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這位商同學九成九是碰到黑中介了。擺擺手,制止兩人的爭吵,快刀斬亂麻的道:“商小友借了朱朋友多少銀子?”
商彧道:“2兩5錢銀子。”
賈環身上沒有小額的銀子,從龐澤那裡拿了碎銀子給朱鴻飛,道:“他被騙的銀子,自有東莊鎮護衛隊去追回,只是恐怕要費些時日。我替商小友先償還朱朋友的銀子。他日相逢,再與朱朋友酌酒細談。”
賈環對這場爭端的傾向性是很明顯的,但是話說的很圓潤。
朱鴻飛心裡倒沒有多少不舒服,畢竟銀子給他拿回來了,拱手道:“在下久聞賈朋友大名,今日時機不對,改日再痛飲。諸位,告辭。”他剛和老鄉產生糾紛,也沒心情與賈環等人吃酒。
事情解決,圍觀的路人便逐步的散去。瘦高的童生商彧忙向賈環幾人道謝。
東莊鎮護衛隊的隊長石曠帶着五名隊員匆匆趕過來。一水的黑色制服,帶着袖框,提着木棍,識別度很高。見賈環、公孫亮、羅向陽都在,連忙過來行禮。這三位纔是鎮上真正的大人物。咸亨商行的掌櫃、董事們都是聽他們的。
賈環將商彧交給石曠,說明情況,吩咐道:“務必追回銀錢。”
石曠保證道:“賈副使放心,我一定追查到人,拿回銀錢。”
賈環就笑,“我那個副使職位早就還給朝廷。”擺擺手,和同學們一起往書院的南門走去。
一個小插曲,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就處理完。春天的夕陽在天際燃燒着。喻示着明天的好天氣。
羅向陽臉色有點不好看。聞道書院的招生工作,之前是他負責的。聞道書院確實有免考試的招生途徑。但那不是區區十兩銀子就能辦得的。
針對富戶大族的子弟,聞道書院收費標準是200兩銀子免試入學。
這當然是賈環的主意。和美國常青藤等私立大學學的:富豪子弟,只要父母捐錢給學校,成績都是浮雲,直接入學。這每年都是有名額的。
龐澤道:“長文不必如此。世情、實務如此。否則,書院哪裡有銀子來供應寒門子弟?東莊鎮這裡也難以發展起來。只要清理那些騙人的…”說着看向賈環。
賈環補一句,“中介”。
“嗯,只要清理那些騙人的中介即可。”龐澤拍拍羅向陽的肩膀,他在實務上很有見地。
羅向陽心中釋懷,苦笑着點點頭,“交給他們去辦吧。我們明日就要啓程去京師了。”
會試在即。
…
…
天下聞名的教坊司位於京城內城東,幾條衚衕在天黑之後邊逐漸的熱鬧起來。
賈璉因在京城中經營蜂窩煤、胭脂,手頭餘錢不少,今晚在勾欄衚衕的凝雲姑娘處宴請相熟的朋友喝花酒。
精美的樓閣二樓中,賈璉、馮紫英、裘良、史盛、三等伯石光珠之子石友仁、馬尚之子馬伯宗,侯孝康之子候翀圍着八仙桌而坐,談笑、吃酒。身邊各有一個漂亮的美人相陪。
頭牌姑娘凝雲姑娘自是坐在賈璉身邊,奉承着璉二爺。賈璉將來註定是要襲爵,來往的都是勳貴府上的繼承人。
如今,賈貴妃在後宮之中正得寵,勳貴勢力格局變化。以賈家、北靜王爲首的四王八公,及其相交的一些勳貴世家,這個體系的力量大增。
像汝陽侯、襄陽侯這些在太宗時期分封的第二批勳貴勢力就消停了許多,不再蹦躂。
至於,當朝的大事,與勳貴們相關的就是天子在追查歷年的拖欠,不少勳貴人家鬧了笑話。
當然,今天賈府璉二爺請客,談的便不是這些八卦。也不談誰誰鬥雞走狗,眠花宿柳的趣聞。而是改談即將進行的禮部會試。這是三年一度的讀書人的盛會、大考。
因爲,賈貴妃親口稱讚賈家的庶子,如今名滿天下的賈環,“吾弟有公卿之才”。這什麼意思,大家能不明白?
馮紫英一身玉色長衫,容貌俊朗,摟着身邊的美人,笑着道:“賈兄弟最是絕情,我早和他約好正月裡吃酒,他卻徑直去了書院。”
石光珠也道:“我何嘗不是?”
凝雲姑娘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子,瓜子臉,秀麗姣好,笑吟吟的:“賈先生身負重望,當然要以讀書爲重。”
幾名勳貴子弟都是很給面子的笑起來。不是給名妓凝雲面子,而是給賈環面子。
賈璉容貌英俊,錦衣玉帶,王孫公子的裝束,拿着摺扇一指衆人,談笑風生,“別說你們家,水王爺親自派大管家來下帖子,環兄弟都沒理會。”
這話說的衆人都是釋然一笑,與賈璉舉杯共飲。
賈璉一口喝完,凜冽的酒液入喉,十分舒爽。環兄弟是個清醒人、明白人,知道什麼事重要,什麼事不重要。
今日已經是十六日晚,十八日就是會試。不知道環兄弟回京城沒有?
即便沒回,應該也快了。
…
…
東莊鎮在夜色中漸漸的歸於平靜。即便是京城西郊的明珠,每日吞吐大量的銀錢、貨物,但夜晚的娛樂活動非常匱乏。
這和咸亨商行的控制有關。禁止青樓、私寮、賭場進入東莊鎮中。這些產業,在臨近的十里開外的龍泉鎮中十分興盛。
賈環吃過晚飯後,在臥室裡安靜的看着書。大考將近的氣氛,已經越來越濃了。作爲一名曾經的學霸,在臨考時如何調整心情,是很熟練的事情。
這個時候,不要想,考完高中之後,我會如何的風光。也不要想,考完落榜之時,如何的淒涼、悲傷。什麼都不要想。腦子裡安安靜靜的一遍一遍的過着知識點就行。
雍治十三年,乙卯科恩科,禮部會試時間是二月十八日開始第一場,二十一日第二場,二十四日第三場。每場的考試內容與鄉試相同。重首場,重四書五經題。
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的行程是明天二月十七日上午至京城貢院青雲街左近的一處旅舍住宿。二月十八日凌晨入場。住宿問題,咸亨商行早就安排好。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在屋裡細心的幫賈環準備着考籃。筆墨紙硯,吃食,被子。二月裡是仲春,但夜裡、清晨還是要防寒。扭頭見賈環放下書,不好意思的道:“三爺,是不是我弄得響吵到你了?”
賈環笑着擺擺手,“和你沒關係。”起身到桌邊,自己給自己到了杯茶,輕輕的抿一口。
他來東莊鎮上讀書,只一個月的時間。晴雯便沒有跟着來。只有如意跟着他。彩霞,他自是沒帶。
這時,門口一個僕婦進來回道:“三爺,如意姑娘,鎮上林掌櫃派雨兒姑娘送東西來。”
鎮上林掌櫃就是林芝韻。
賈環輕輕的點頭,“讓她進來吧。”
說着話,就見一個身子嬌小、俏麗的丫鬟提着食盒進來,巧笑倩兮的進來,一襲藕荷色的裙子,駕輕就熟的將食盒放在桌子,道:“賈公子,這時我家姑娘親手做的抹茶綠豆糕,味道極好,你可以帶進考場裡去吃。”
雨兒看着身姿嬌小玲瓏,大約只有1米5幾的樣子,但她今年實際上已經十六歲。肌膚白皙,眉眼如畫,精緻的五官很有立體感。很美麗的少女。
據說林芝韻從人牙子手中買下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小美人胚子。
賈環看着至少能給八十五分的雨兒,好笑的道:“你家姑娘不是這麼吩咐的吧?”他在金陵和林芝韻有書信往來。來東莊鎮上,也去她家裡和她一起吃過頓飯。
她心底的想法,還是要奪回林家的祖產,這少不了和晉商派系衝突。當日,低價買走林家生意鋪子、資產的呂承基便是晉商。這一點,賈環是支持她的。在揚州,賈環查抄鄭家,早就把晉商羣體給得罪了。據他的瞭解,賈家爭奪貴妃之位時,晉商和汝陽侯有些牽扯。
林芝韻的性情,他還是瞭解的:她是御姐的性子。即便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她也不會說將她的點心帶到考場裡去吃。吃壞肚子,誰負責?
雨兒嬌俏的吐吐舌頭,道:“小賈老爺果然目光如炬。”
賈環笑着搖頭,收下點心,打發雨兒離開,繼續溫書。
…
…
十七日上午,朝霞萬丈,給東莊鎮上披上紅妝。東莊鎮上中心路口處,幾輛馬車等候多時。
聞道書院北門,葉鴻雲、何經業、書院的講郎,同學,送着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這一次,書院只有三人應考,就沒有赴鄉試時的大場面了。
公孫亮精神飽滿,神態輕鬆,看看師長、同學,笑道:“賈師弟,這可比十一年時,送行我和羅君子人多。”他心態很放鬆。
賈環就笑,“我們是否名登黃甲,不看送行的人數啊。”這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
葉鴻雲將近四十歲,一身灰袍,形容清廋,溫和的一笑,道:“子玉、文約、長文都是我書院之俊傑,一時之選。今日去京師與天下士子爭鋒,望一路順風,盼雁塔留名。我等靜候佳音。”
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躬身行禮,道:“謝先生吉言。”又再次對來送的人們拱手作揖,“謝諸位師長、同學相送”這才登車出發,前往京城。
丹霞似錦,京城西郊,連綿的青山盡染。
雍治十三年的禮部會試,就要開始了。
…
…
東莊鎮的路口,書生食府二樓,兩道人影佇立,目送着三輛馬車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消失在燦爛的雲霞中。
雨兒嘆口氣,道:“姑娘,你爲什麼不下去送賈公子?”
身姿高挑、婀娜的女郎,金紅的晨光照映着她的容顏,清麗如許。她微微搖頭,心中祝福着少年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