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今天下午回的很早,在外書房中和清客們閒談。他上午就去過大理寺,帶着薛家的家僕探望了關在裡面的薛蟠,並得知賈環已經離開大理寺。
得知賈環在三元酒樓喝酒,他派長隨李十兒叫賈環回來向他做一個解釋。用薛蟠的案子去舉報王子騰,賈環難道不應該給他一個解釋嗎?
然而,李十兒回報的消息卻是:我和同學在飲酒,晚點會回去。
這是什麼鬼話!據說老太太都派人去催他回來,等着解釋。
賈政想着賈環乾的事,心情糟糕,不滿的皺着眉頭。
滿屋子裡的六名清客高談闊論的聲音便小了些。
程日興喝口茶,奉承道:“聽聞朝堂大局變化,世翁在通政司,一定消息靈通。不知可有趣事告知我等。”
“是極。是極。”
“朝局莫測,世翁必有高論,正本清源,我等洗耳恭聽。”
程日興開了頭,幾名清客紛紛出聲,轉移話題,繼續以賈政爲話題正中心。
賈政腦海中的念頭轉過來,想着朝堂上的事情,開口道:“我下午在衙門時,已經看到科道言官上書彈劾鄭國舅毒殺監生,其所獲利爲城中的商鋪、住宅。此事當真是喪心病狂。聖君臨朝,此等惡事比會嚴懲。”
清客們又是一陣吹捧。
賈政心裡嘆口氣:他的門生李平給他分析過,預估左副都御史張安博可能會出獄,官復原職。畢竟,過錯只是失察而已。張安博更像是被鄭國舅冤枉了。
這大概是他那個庶子現在還在酒樓裡喝酒,有恃無恐的原因吧!
哼,舉報的事情必須要有一個說法。親戚情分還要不要?這讓王家怎麼看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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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元酒樓中的酒宴依舊在繼續。聞道書院的衆人正在痛飲。桌上的酒菜已經重新換過一份。
在鄭國舅下獄之後,聞道書院的衆人心中緊繃的弦就鬆開。酒宴自然不會立即結束。很多人都想痛痛快快的醉上一場,宣泄勝利後的心情。
隔壁的雅間之中,左都御史殷鵬聽着士子們的吟哦,意氣張揚,喝了一杯酒,感嘆道:“年輕就是好啊。”
國子監祭酒胡意就笑起來,舉杯和殷鵬對酌,“聽一聽士子們吟誦詩詞也不錯。好多年沒讀了。”他們倆其實是來談今天鄭國舅下獄的問題。
一個是御史的大頭目,一個是國子監祭酒,翰林升轉六部侍郎、尚書的重要職位。都御史是九卿之一,國子監祭酒是小九卿之一。
以他們倆的眼光看來,張安博即便出獄,大約應該不會還呆在左副都御史的職位上。首先,聖上金口玉言,豈有反悔的可能?再者,這個位置很多人盯着。比如他們。
殷鵬哈哈一笑,道:“既然升濟有心,我們何不聽聽賈子玉的新詩?方鳳九將他這位門生誇的絕無僅有,如初唐駱賓王、王勃再世。但僅憑剛纔那三首十六字令,還不夠讓人信服。”
胡意微微一笑,“但聽大中丞吩咐。”他知道,這座三元酒樓其實是殷大中丞家裡開的。只是掛了別人的名字而已。
殷鵬拍拍手,喚了一名小廝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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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十二人正在雅間飲酒時,酒樓的掌櫃端着一道精心烹製的大菜進來,上了菜,笑呵呵的道:“我聽聞青松先生在此宴飲,特送一道鳳尾魚翅聊表寸心。”
聞道書院的衆人都是大笑,看着賈環。賈環因一首青松詩流傳甚廣。不少人稱他青松先生。
賈環客氣的點點頭,道:“謝掌櫃美意。”其實,商人社會地位低下,他無須如此客氣。但能在京城裡打響名號的,一流的大酒樓的掌櫃。他客氣一下,並不算自己失禮。
五十多歲的掌櫃又道:“三元酒樓中有西洋葡萄酒數瓶。每瓶價值五十金。我意欲送與青松先生助興,只求能見到先生的新作。望先生不要怪我冒昧。”
周朝的貨幣體系,一金等於十兩銀子。換算一下,大約一瓶酒值50萬左右。標準的奢侈品。紅樓原書中,賈寶玉日常就曾飲用過西洋葡萄酒。
公孫亮起鬨道:“賈師弟,這可以。我曾在龍江先生處品過一回高昌葡萄酒,與中原的酒,大爲不同。掌櫃的,你打算怎麼個贈送法?”
這梯子送得好啊。掌櫃笑的如沐春風,道:“一詩一瓶酒。三首詩後,我可以給諸位老爺免掉這一餐的費用。五首詩後,諸位老爺便是我三元酒樓的貴賓。”
其實,東家的意思是:一詩一瓶酒。越多的詩約好。他怕這位小賈老爺不盡力,
賈環這會酒意上頭,見幾位同學、張承劍、左、田二師爺都是一臉的期盼。笑一笑,道:“那就請掌櫃上文房四寶!”
掌櫃欣喜的快步出去,派人送來筆墨紙硯,一張半桌。
“子玉,有沒有口福就看你了。”雅間裡,書院的同學一陣叫好、打氣聲。今天怎麼都能把飯錢給免了,外加得三瓶葡萄酒。賈環的詩才,他們這些書院的同學都是見過的。
賈環笑着搖頭,這幫傢伙,話說他到這個世界中,還真沒喝過紅酒,倒是有點懷念。倒不是說紅酒比白酒好。只是賈府裡連宮中的貢酒都經常喝。有點想念紅酒的味道。
賈環走到楠木半桌前,提筆運腕,飄逸的柳體躍然紙上。一氣呵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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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雅間的殷鵬、胡意兩人對視着一笑。
胡意道:“大中丞高見!”讀書人就沒有幾個是不喝酒的。而詩人,更不會又滴酒不沾的。拿西洋葡萄酒做“籌碼”卻是很合適。
殷鵬捻鬚一笑,“哈哈…”
突然,隔壁的雅間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殷鵬臉色微變,心道:這麼快?就聽到隔壁高聲朗誦的聲音傳來。
“踏京羣山有感: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好詩!”公孫亮、羅向陽、龐澤、衛陽都是叫好。
何幕僚沉吟着點評道:“這首詩,不只是寫景。似有說理的意蘊在其中啊。佳作。”
殷鵬和胡意兩人臉色微變,都是讀書人中的精英。這首詩當一句“佳作”的評價,絕無問題。
賈環沒有停,接着寫(抄)第二首,“贈諸位同學: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再寫第三首,“見山水墨畫秋景一首:野水參差落漲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
龐澤扶着桌子哈哈大笑,很狂放的道:“掌櫃,上酒。”
站在一旁的掌櫃都有些傻眼、懵逼。他鑑賞能力不行,但這寫詩的速度也太快了。佩服的道:“小賈老爺果然是詩比北地第一人。”讓取了葡萄酒,進來的小二開酒,倒酒。
賈環並沒有擱下毛筆,準備接着寫。這時卻看到錢槐哭喪着臉,跟着賈府的二管家林之孝站在人羣外。
錢槐很抑鬱啊。他哪裡攔的住府裡的二管家,何況林管家還明言是老太太派他來催三爺回府的。
林之孝還沒開口,賈環不以爲然的揮揮手,道:“你去外面等着。”
衆人這才發現,這是今天喝酒第三撥來找賈環的人。林之孝嘴巴張了張,終究是什麼都沒說。賴大一家現在在金陵當莊頭。他不想要這種結局。當即,行了一禮,到酒樓下等着。
賈環繼續,第四首七言絕句,“春江晚景一首: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好。”喝彩聲再次響起。
衛陽給賈環送上紅酒。
賈環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毛筆,筆走龍蛇,酣然落筆,第五首:“飲湖上初晴後雨: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好句子。”這一次的喝彩聲明顯比上一首要大。“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一句必定會流傳開來。都是讀書人,詩句的好壞焉能鑑賞不出來。
左師爺擠擠眼睛,揶揄道:“掌櫃的,貴賓待遇是不是人人有份啊?”
在旁邊站着看的三元酒樓的掌櫃已經震撼到木然的狀態。頃刻間成詩五首,其中不乏佳作。這什麼概念?他雖然不懂詩詞的精妙,但從衆人的評論、反應中就看的出來好壞。對他而言,關鍵的是賭注沒有了啊!東家只給了五瓶葡萄酒。
掌櫃點點頭,表示人人有份。正要去隔壁雅間請示東家時,就見殷鵬和胡意二人從外面走進來。原來,他們倆只聽到喝彩聲,沒有聽到詩的朗誦聲,按捺不住,過來看看。
賈環寫一張,喬如鬆笑着幫賈環抽一張走,給衆人傳閱。
聞道書院的士子不認識左都御史和國子監祭酒,但張承劍、左師爺、田師爺等人都是認識的。驚詫的張大嘴。殷鵬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場面安靜下來。
殷鵬和胡意傳閱着賈環的五首詩。臉色自是越來越驚訝。如果要說之前還覺得天下文壇大宗師方望是在給他的得意門生賈環吹牛,那麼現在,他們信了。
賈環沒有留意旁人,將手裡的酒猛的灌完,紅酒嘛,度數不高,接着寫第六首:“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運筆不停,第七首:“惠州一絕: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黃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作嶺南人。”
今天的第四撥,賈母派出的第三撥使者,賈璉在叫好聲中,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