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衆的力量是強大的,羣策羣力的八卦力量更是強大的。
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下,捕班捕頭郭業如何伸張正義,如何警惡懲奸,如何爲了解救近百名被拐賣少女而身受重傷,不到一下午的時間就在整個隴西縣城中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間,捕頭郭業還是平日在城中口碑甚差的捕快們好評如潮,被街頭巷尾的城中百姓們津津樂道。
誰家沒有少男少女初長成?所以平凡人家對刁德貴這些販賣人口的渣渣貨那是一個深惡痛絕,聽着刁德貴因爲公然抵抗抓捕而被當場擊斃更是鼓掌叫好。
那怎得一個解氣了得。
在朱胖子暗中慫恿孫明延那幫潑皮無賴們繼續誇大其詞的宣傳之下,郭業在城中的名聲水漲船高。
僅僅一下午的時間,郭業在隴西縣城中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十足一個隴西人民的好捕頭,好公僕,簡直就是一個令匪徒盜賊聞風喪膽的罪惡剋星。
此時剛吃完晚飯,郭業正躺在小院搖椅上,吃着小妹郭小蠻剛削好皮的水果,吧唧着嘴嘟囔道:“嘖嘖,朱胖子和孫明延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真夠閒的,小妹,你說縣令大人會給你哥哥我頒個錦旗啥的不?最好在錦旗上繡着‘隴西十佳青年’啥的。”
郭小蠻當然聽不懂這十佳青年是甚玩意,不過很明顯,哥哥的言語跳脫,心情不錯。
當即乖巧地走到郭業的身後捏着他的肩膀,問道:“哥哥,你明明沒有受重傷,可外頭爲啥還傳你傷勢極爲嚴重,就差重傷不治,一命嗚呼了呢?”
“我呸,我呸呸!”
郭業將手中的果核扔到地上,站起身子對着小妹白了一眼,啐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有你這麼咒自己哥哥的嗎?”
郭小蠻撅着小嘴委屈地說道:“外頭明明就是這麼傳得嘛,哥哥你不也跟爹爹交待了嗎?最近要養病靜心,悉數訪客,概不接待呢。”
郭業看着郭小蠻那豆大的眼淚兒都要委屈地掉下來了,當即心裡一軟,聲音婉轉地和聲說道:“小蠻乖了,哥哥不該兇你,你還小,等你長大了救回懂得這些道道。哥哥這麼做自然是有深意的。”
隨即,走到搖椅後頭一把將小雞崽兒似的郭小蠻摟緊懷中,擡頭望着府外的某個方向,喃喃自語道:“哥哥不這麼做,姓吳的那個老棺材瓤子能這麼輕易放過哥哥我嗎?”
……
……
“啊嚏~~”
也是剛剛吃完晚飯的縣丞吳奎,正和何府二老爺何洵在自己書房中飲茶,聊着聊着,沒來由打了一個噴嚏。
一不小心,口水都噴灑進了何洵跟前的茶碗之中,頓時,蔥青的茶湯之上泛起一陣白沫。
趁着吳奎擦拭嘴巴之時,何洵忍住噁心將跟前的茶碗偷摸拿走,悄悄放在地上,省得看着噁心。
然後故作關心地問道:“子澄兄,可是昨晚受了風寒?”
子澄是吳奎的字,只有長輩上官或者至交好友,纔敢這麼直呼其字。
吳奎擺擺手,再次擤了一下鼻涕,搖頭道:“我也不曉得哦,不過最近着急上火的事情太多了,呵呵,可能今年命犯小人吧,太多不痛快了。”
命犯小人?
何洵抓住吳奎話中這個關鍵之詞,小心詢問道:“子澄兄,這縣令大人還是喜歡凡事一手抓不成?不是說咱們這位明府大人素來深居簡出嗎?依小弟看來,他更應該適當放權纔是啊。好歹你也是八品縣丞,僅次於他這位七品縣令之下啊!”
吳奎搖頭嘆道:“知我者,子衿賢弟啊!”
同樣,子衿也是何洵的字,雖然這個字顯得有些娘氣,但是卻大有來頭,取自《詩經》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子衿之意泛指對文人雅士的愛稱,倒是取得高雅,可見當年替何洵取字的那位長輩一番苦心和寄望。
緊接着,吳奎頗爲懊惱地嘆道:“你說咱們這位縣令大人也真是怪,上任隴西縣令幾年來,基本上就是躲在家中看看書,侍弄侍弄花草什麼的,而且平日見他一面都惜字如金,明顯就是一個三不管的縣令嘛。可偏偏就是他,凡事兒都喜歡獨攬手中,一味地讓他那位該死的師爺去打理,唉……”
師爺指的就是與功曹馬元舉有莫大淵源的啓蒙恩師——老秀才穆恭。
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吳奎空有雄心壯志,這麼多年來還是受着縣令顧惟庸的壓抑,凡事都想被大包大攬過去,空有縣丞名頭,卻狗屁事兒都做不了主,當真是憋氣。
因此,平日裡吳奎也喜歡和顧惟庸唱個對臺戲,雖然明知道改變不了結局,但還是出來給對方添添堵,也好宣示自己的主權和洗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何洵眼咕嚕一轉,佯裝無意問道:“聽說那位風頭正勁的捕頭,也是顧縣令的人?”
一聽對方提起捕頭二字,吳奎的臉上霎時鐵青,脫口罵道:“什麼狗屁捕頭,一個無品無級的下九流賤役而已,哼,他也算顧惟庸的心腹?頂多是顧惟庸的一個棋子兒而已。”
在吳奎看來,上次顧惟庸繞過縣尉谷德昭,通知功曹房提拔郭業擔任捕頭,說白了就是打打穀德昭的臉,郭業頂多是走了狗屎運的臭衙役而已。
不過一說起這姓郭的捕頭,吳奎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先是將何府的何坤整死,斷了自己好大一條財路,再是搞臭了滿月樓,今早更是擊斃了滿月樓掌櫃刁德貴,再斷自己一條財路。
這個狗孃養的兔崽子,就跟茅房裡的臭蛆蟲一般,咬不到自己,卻是一直在薰臭噁心自己。
一旁在一直察言觀色何洵也是心思涌動,郭業這小雜種先是逼死了自己的三弟何坤,再是二次羞辱自己的侄兒何瑁,讓何家在短時間裡成了整個隴西縣城豪門富戶裡的笑柄。
新仇舊恨,不共戴天。
此時見着吳奎聽到郭業的名字能夠如此動氣,隨即添上一把火問道:“子澄兄,這次姓郭的捕頭貌似又要走狗屎運了吧?估計這次因爲解救了近百名被拐女子,讓他好評如潮,獨享名聲,呵呵,顧縣令八成又要嘉獎他一番咯。”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吳奎更是牙酸的厲害,一百個良家少女啊,只要刁德貴一販賣出售,自己從他手中分一杯羹那得多少銀子啊?
而且那幾家青樓的東家收到這批女子,肯定對他又是一番孝敬。
不過,現在因爲這姓郭的一攪合,竟成了鏡花水月了。
擦,顧惟庸想要獎賞他?
這個更是吳奎不能接受的,在他的思維認知裡,凡是顧惟庸贊同的,他都一律反對。
這下好了,郭業是他恨得牙癢癢之人,而顧惟庸是他連睡覺都想踹一腳之人,他怎麼可能會讓這兩人都舒坦兒呢?
當即,吳奎猛然起身說道:“姓郭的想要獎賞?姓顧的想要稱心如意?我呸,做夢呢吧?”
而後走到壁架上抄起自己的綠袍官衣,自顧穿了起來,待得穿着妥當之後,他對着何洵招呼道:“子衿賢弟,你先稍作,爲兄去趟衙門後院,我要親自面見縣令大人。”
說着提步疾走,出了書房,在院中嚷嚷着:“來人,來人,趕緊給本官備轎,本官要去趟衙門……”
而獨坐書房的何洵突然嘴角一抿,高呼喊道:“哈哈,姓郭的,你真以爲何家是那麼好惹的嗎?痛快,當真是痛快,值此快哉之事,當浮一大白啊!”
隨即他抄起剛纔偷摸放在地上的那碗茶水,湊近嘴邊咕咚咕咚豪飲了起來……
飲了十好幾口,碗中茶湯快見底兒了,何洵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驟然變得難看,喉嚨間一陣聳動,猛然一陣噁心從腹中騰起,直衝喉間,就要脫口噴出……
“嘔,嘔……”
何洵已然跑出了書房,單手扶在圍欄的欄杆上哇哇一陣艱難地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