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心中升騰起的不祥之兆越來越強烈了,他緊忙對身邊的房玄齡說道:“玄齡,皇上已經罷朝數日,現在進宮見皇上八成也是見不到,而且時間也來不及了。你我一個是中書省的中書令,一個是當朝尚書左僕射,各爲皇上的股肱之臣,這個時候應該擔起責任來,不能讓帝都長安出了亂子。”
房玄齡深以爲然地點點頭,稱道:“是啊,長安不僅有百萬大唐子民,更有各國的遊者與客商。泱泱大唐的國都,不能淪爲番邦小國的笑柄纔是。不過長孫大人,房某倒是覺得奇怪,這東市西市一直都穩如磐石,怎麼十萬商戶說閉門就閉門,說歇業就歇業呢?這突如其來的罷市,還有三千學子戴斗笠服蓑衣,齊聚朱雀門小,會不會有所關聯啊?或者說,跟早上那三份報紙……”
“你是說是郭業在搗鬼?嗤……”
長孫無忌一聲冷笑,連連搖頭用鄙夷地口吻說道:“他郭業哪裡來得這般通天的本事?他能控制東西兩市的十萬商戶?他一個不學無術之人還能有如此號召力,能夠邀聚三千學子齊聚朱雀門前?笑話!”
說着,他急急讓下人送來雙翅帽與紫金官袍,當着房玄齡與殷天宗的面穿戴起來。
穿戴完畢之後,他衝房玄齡寬慰道:“玄齡,你想多了,你太高估郭業這小賊了。現在,你我兵分兩頭,你去看看東市西市到底是什麼情況。朱雀門這邊的三千學子交給我來處置。”
言罷,他對殷天宗吩咐道:“天宗,你帶着左領軍衛府衙門的所有軍士隨房中書走一趟,不能讓東市西市亂起來。如果遇到突發情況,你大可……”
說到這兒,長孫無忌滿臉陰沉地比劃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令殷天宗和房玄齡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殷天宗嗯了一聲後,問道:“長孫大人,右領軍衛府衙門的所有士卒皆以佈置在朱雀門小,由右領軍衛府衙門的蘇定方將軍坐鎮指揮。此時,他應該帶着人在控制着朱雀門那邊的情況,以防生亂。”
長孫無忌應了一聲好,拂袖率先走出了廳堂,在院裡嚷嚷着“備車,備車”。
不一會兒,雙方便在長孫府門口分道揚鑣,長孫無忌乘車徑直趕往朱雀門前。
噠噠噠……
長孫府的馬車奔馳在朱雀大街之上,徐徐馳近朱雀門前。
還未到門下,長孫無忌掀開簾子一看,好傢伙,烏烏泱泱黑壓壓的數千人齊聚在朱雀門前,將整個通往皇城的路堵死。
四周除了手持戈矛,負責圍攏戒嚴的數千軍士之外,還有圍觀的百姓。
而殷天宗口中所說的三千學子,長孫無忌下來馬車之後,也看得真真切切。
三千學子,一水兒穿戴着斗笠蓑衣,靜坐在朱雀門前,幾乎是百人靜坐爲一排,鱗次櫛比一排排,足足排成了一個方形靜坐列陣。
長孫無忌並未第一時間鑽進人羣,也沒有飛速來到正指揮領軍衛府士卒戒嚴維持秩序的蘇定方身邊,而是靜靜地觀望着裡頭的情況。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他現在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這些學子要靜坐齊聚朱雀門前,爲什麼三千學子要統一穿戴斗笠蓑衣的都不知道,他現在冒然衝進去也不知如何處置。
索性,他就站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先看看現場的情況。
很快,三千學子靜坐的方陣中就爆出異口同聲的齊天震吼:“我們要見皇上,我們要見皇上!”
長孫無忌聽罷,暗暗點頭,正如殷天宗所言,這三千學子是鐵了心要見皇上啊。可他們爲何要這身打扮,爲何要用這種方式來見皇上呢?
很快,三千學子方陣中突然站起來一個人,此人傲然挺立於靜坐方陣中,如鶴立雞羣一般的顯眼。
雖然此人同樣是一身蓑衣斗笠,但在長孫無忌眼中看來,此人頗有幾分獨領風騷的氣質。
咦?
長孫無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這人他好像見過,居然是在長安名聲卓爾的才子,射陽書院的山長,被譽爲天下寒門學子項背之人物——陳康陳仲達。
長孫無忌之所以對他這麼有印象,那是因爲陳康與自己的兒子長孫衝素有往來,長孫無忌在府中見過此子,端的是個人才。可惜是個寒門子弟,他一直瞧不上眼罷了。在他看來陳康再有才華又能如何?不是關隴世族出身,將來的成就始終有限。
此時再見陳康鶴立雞羣一般站於靜坐的三千人方陣中,長孫無忌心疑,莫非這次三千學子蓑衣斗笠齊聚朱雀門小,是他組織的?
他這是要幹什麼?就是爲了要見皇上一面?
就在他心中疑雲陡生間,傲然挺立的陳康摘下頭上的斗笠,突然振臂呼喊道:“在長安的三千寒門學子們,我輩讀書人,寒窗苦讀十載,甚至數十載,爲的是什麼?”
唰~~
陳康一開口說話,整個三千學子的方陣中頓時鴉雀無聲,安靜了下來。
只聽陳康接着高聲喊道:“爲的就是學有所成,好將來進入仕途,報效朝廷,報效國家。我們滿腔熱忱,爲得就是爲陛下牧守江山社稷,爲天下蒼生謀得福祉。正是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三千寒門子弟們,你們說,我陳仲達說得對也不對?”
“沒錯!沒錯!!”
“正是!正是!!”
三千靜坐的學子突然又是齊聲高喊,迴應着陳仲達的問話。
陳康展開雙手示意衆人噤聲,突然口氣凌厲,措辭狠辣地朗聲道:“可是呢?可是有人就是不願我們寒門子弟出人頭地,不願我們這些寒門子弟報效朝廷,報效皇上。”
這時,方陣中有人就跟事先安排好了似的,突然插嘴喊道:“仲達兄,是什麼人如此可惡,居然用心如此險惡?其心可誅啊!”
陳仲達冷笑一聲,說道:“這用心險惡之人並非一個人,而是好大一羣人。每次科舉,這些人都把持着各地鄉試縣試州府試,乃至長安會試的名額,而限制住我們寒門子弟的錄取資格。偏偏他們還將這些名額給那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紈絝子弟,欺人太甚啊,同窗們!而且這還不止,那些出身官宦世家的紈絝子弟,他們不用在炎炎夏日和冰冷冬日下寒窗苦讀,他們不用忍飢挨餓省下口糧來買筆墨紙硯,卻輕易得到了我們夢寐以求的功名仕途。爲什麼會這樣?”
“簡直欺人太甚,憑什麼他們就享有特權?這是爲什麼啊,仲達兄?”
還是那個堪比最佳影帝的托兒在方陣中適時插嘴喊問道。
陳仲達又是連連冷笑,眯着眼睛掃視着眼前的三千餘人,緩緩沉聲喊道:“爲什麼?就因爲他們出身關隴世族,他們出身官宦門第。而我們這些人都是貧家魄戶的子弟,都是出身寒門的學子。哪怕我們再努力,再用功十倍,對我們來說,科舉之路都是荊棘坎坷,功名仕途都是難於登天。三千寒門學子們,你們說,我們家貧落魄,我們出身寒門,這些能是我們的錯嗎?這些能是我們求取功名的阻滯嗎?這一切的一切,能怨我們嗎?”
“不能!”
“不能,不能!!”
“我們要見皇上,我們要見皇上,我們要皇上爲天下寒門子弟主持公道!”
霎時間,整個三千人的方陣再次沸騰了起來,本來還在靜坐的三千人絡繹不絕地站了起來,紛紛舉起手臂搖擺,衝朱雀門後的皇城,皇城之中的皇宮方向高呼着。
喊聲震天,洞徹九霄。
經過陳康的一番渲染,整個現場越發地羣情激奮了起來。
嘩啦嘩啦~~
負責戒嚴維持秩序的數千右領軍衛府衙門的士卒面色肅穆,逐一將戈矛指向三千寒門學子,以防他們情緒不受控的情況下,怒闖朱雀門。
嘎吱嘎吱……
形勢嚴峻下,負責把守皇城三道門的守卒開始徐徐關閉大門,最後連朱雀門都關得嚴實起來。
長孫無忌聽完陳康的喊話,差不多已經將現場的情況瞭然於胸。
原來是陳康這個寒門學子的領袖在抗議朝廷的不公,抗議朝廷優待關隴世族的子弟,抗議朝廷厚此薄彼,沒有善待寒門子弟。
哼,寒門子弟也妄想跟關隴世族的子弟同等待遇?真是癡心妄想。
長孫無忌面色有些陰沉,眉宇擰了擰頗爲狠厲,心中打定了主意,看來是應該給這些寒門子弟一番教訓纔是,不然今日縱容不作爲,以後就會更加得變本加厲。
隨即,他徐徐走向正坐鎮指揮着士卒的蘇定方這邊。
來到蘇定方身邊,蘇定方也察覺到了長孫無忌的到來,立馬行禮道:“末將蘇定方,見過尚書左僕射長孫大人!”
長孫無忌輕輕唔了一聲,輕聲說了句:“蘇將軍,辛苦了。”
這時,一名校尉突然跑來,向蘇定方彙報道:“稟報將軍,現場三千學子的情況越來越激烈了。前面負責挽弓把守朱雀門的幾個校尉讓卑職前來問詢將軍,是否先射上幾輪弓弩,好讓這些學子知難而退?”
“放你孃的狗臭屁!”
蘇定方二話不說,破口大罵道:“你他媽腦袋讓門個夾了,還是讓驢給踢了?這裡是戰場嗎?他們是我們的生死敵人嗎?白癡!他們是寒窗苦讀的學子,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更是我們同根同脈的大唐百姓,你心讓狗啃了?居然想着用弓弩射殺他們?滾下去!”
“將軍罵得對,卑職知罪!”
校尉被罵得滿臉發青,倉惶地退了下去。
不過蘇定方這些話落在長孫無忌耳中,卻是格外的刺耳,因爲他剛纔的想法就跟那校尉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蘇定方的這番怒罵,在他聽來就跟指桑罵槐般罵着自己似的。
霎時,長孫無忌看向蘇定方的眼神有些不善起來。
但是,今天這場血腥鎮壓,他真打算讓蘇定方操刀了。
旋即,他張嘴說道:“蘇將軍,本官現在命……”
“哈哈,長孫大人!”
蘇定方恰到好處的大聲笑了起來,衝長孫無忌快速說道:“大人,您來得太及時了,如今這個場面也只有您這位德高望重的當朝顯赫之人才能平息了。我這就通知這些鬧事的學子,長孫大人來了。”
說罷,蘇定方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向方陣中的陳康喊道:“陳仲達,叫你的人止步噤聲,不許鬧事。我告訴你,當朝尚書左僕射長孫無忌大人親臨此地,與你們交涉了。趕緊的,大家都靜下來,讓開一條道好叫長孫大人過來……”
嗡~
長孫無忌見狀,再聞蘇定方之言,腦中一陣眩暈嗡鳴。這姓蘇的居然在這個時候給他突然來這麼一手,將他推向羣情激奮的三千寒門學子跟前?
這,這是要將他往火坑裡推嗎?
當即,長孫無忌氣得哆嗦着嘴脣,擡起手臂怒指蘇定方的背影,斷斷續續罵道:“蘇、蘇定方,你、你想幹什麼?你要將本官置於險地嗎?“
不過已經晚了!
他話音剛落,陳康便迅速地率領着三千寒門學子一涌而上,將長孫無忌孤零零的一人,團團包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