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卿裴寂挑在蕭府末七之日造訪,當然不可能是來祭拜蕭慎這個晚輩。
他被風騷入骨的楊九紅請入蕭瑀的書房之後,連口水都沒喝就讓蕭瑀屏退附近所有人,說是有機密之事要商談。
蕭瑀聞言,不敢麻痹大意,立馬將楊九紅這騷娘們驅策了出去,並讓她交代下去,府中所有人不得靠近書房周遭。
楊九紅暗暗唾棄了一番裴寂這個糟老頭子,便悻悻然地轉身離開了書房。
裴寂瞅着楊九紅離去,居然還屁顛屁顛地跑到門口,探出腦袋張望左右,檢查門外是否還有閒雜人等。
確定楊九紅走遠,確定書房之外沒有其他人之後,裴寂小心翼翼關起了書房的房門,然後正襟危坐在一把椅子上,臉色深冷地面對着蕭瑀。
只聽裴寂石破天驚道:“蕭大人,要出事了,要出天大的事兒了!”
可惜蕭瑀好像不爲所動,一副不急不慢地樣子緩緩坐下,心中道,我連最有出息的兒子都死了,還能有大事能讓我驚心的。
隨即,他反倒安慰起裴寂來,說道:“裴老大人,穩着點,雖然我這些時日沒有上早朝,但是在下諸多門生中還算有幾個是爭氣的,還能位列朝堂之中。據他們最近傳遞給我的消息來看,朝廷裡頭好像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啊?”
裴寂搖搖頭,說道:“大事並不在朝堂之中,而是在地方,在蜀中劍南道。”
蜀中劍南道?
蕭瑀一聽這五個字兒,立馬來了精神,心中不知爲何突然浮現出郭業那張令人憎恨的面孔。姓郭的不是如今也被陛下發配到蜀中劍南道了嗎?
當即他來了興致,擡起眼皮問道:“裴老大人,蜀中劍南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兒?莫非西南之地又起了什麼戰事?”
裴寂再次搖頭,說道:“戰事倒是沒有。蕭大人,老夫在來你府上之前,剛剛與我的一位遠房侄兒敘了會兒家常。你可知劍南道蜀州等地最近時日出了什麼事兒嗎?”
蕭瑀心中好氣,明知道我最近連家門都不出,又不是朝堂之上出了事,我上哪兒知道劍南道蜀州那邊出了什麼事情。
等會兒~
突然,蕭瑀聽到裴寂話裡有提及蜀州,好像聯想到了什麼。
繼而急急問道:“蜀州等地?不正是此次蜀王殿下就藩的封地嗎?他奉旨出任蜀州大都督一職,這蜀州正是大都督府開府之地啊。莫非還跟蜀王李恪有瓜葛不成?”
裴寂點點頭,應道:“沒錯,正是蜀王就藩開府的蜀州。我那遠房侄兒家中頗有資產,手下百人商旅足足四五支。他的商旅經常在蜀州、真州、霸州、鬆州等地販賣茶葉絲綢和瓷器等物。可是前些日子他的商旅卻是無法再在這幾個地方行走,就因爲唯一的水路岷江被封禁,船隻無法通行。唉,損失頗爲慘重。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蜀州等地謠言四起,說是岷江被一江湖匪幫佔據,而各州折衝都尉府卻遲遲不派兵圍剿匪幫。而各州折衝都尉府的府兵之所以無法合兵一處用以剿匪,乃是因爲蜀州刺史樑世道以下犯上,處處掣肘蜀王殿下,更是糾集各府折衝都尉結黨營私,一起對抗蜀王欲圖將他這個蜀州大都督架空。以至於蜀王殿下無法節制九地軍務,軍令無法暢通。所以這纔有了漕幫十萬匪衆禍害岷江,各地折衝都尉府卻因爲無法合兵剿匪,搞得蜀州等地民怨沸騰。蕭大人,據老夫所知,這位蜀州刺史樑世道好像是你的門生吧?”
“竟有此事???”
蕭瑀也是被蕭瑀這則消息給驚到了,下意識地點頭回道:“蜀州刺史樑世道正是我的門生,去年他來過長安,我替他引薦過裴老大人啊。”
裴寂略有記憶地點點頭,捋須道:“老夫就說嘛,這人我有些印象。”
就在裴寂說話間,蕭瑀心中卻已是翻騰了起來,無他,就因爲他清楚記得之前自己給樑世道去過一封信。信中內容就是讓他戒備蜀王李恪在蜀州的一舉一動,堤防位於蜀州境內的蟒龍山下的那處大峽谷之事泄密出去啊。
但是他只是讓樑世道戒備和堤防李恪,並未讓他明目張膽地處處與之抗衡。
這個混蛋,他都幹了些什麼蠢事?
突然,他猛然拍了下額頭,叫道:“對了,我記得前些日子樑世道派人給我送來一封加急信,不過我因爲沉湎在喪子之痛中便遲遲未拆信來看。唉……我找找。”
說着,他便在書桌上一陣折騰翻找了起來。
很快,樑世道派人送來的加急信被找了出來,就夾雜在一摞書信和公文之中。
蕭瑀急忙將信拆開細細閱讀了起來,一看之下,臉色頓然鉅變。
情不自禁地雙手一抖,那封信函飄飄搖搖落在了地上。
裴寂見狀心生奇怪,問道:“蕭大人,莫非他在信中說了什麼?”
蕭瑀趕忙俯身將信撿起,臉色極爲難看地衝裴寂說道:“裴老大人,可能真要出事兒了!”
“你看吧,你看吧,”裴寂有些痛心疾首地指着蕭瑀,嘆道,“我就說此事必有怪異之處。據老夫所知,蜀中劍南道一直以來都是相安無事,而且這些年皇帝都施行輕徭賦役,休養生息的黃老之策。劍南道那邊更是鮮有災情和饑荒,劍南道數以百萬計的百姓都安居樂業,太平無事。怎會無端端鬧出一個十萬幫衆的漕幫會與朝廷官府作對呢?肯定是蜀州刺史樑世道主政蜀州昏庸無道,致使民不聊生,導致處處民怨沸騰。
真是好大的狗膽,身爲一地刺史居然還敢暗中與其他地方折衝都尉結黨營私,此人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啊!這樑世道乃是你的門生,無疑就是我們武德舊臣系中人。如今蜀州等地亂成一片,到處都是天怒人怨,只要有人捅到朝堂上,樑世道罪無可逃。到時候,你我武德舊臣系必定會受到牽連,你覺得長孫無忌、高士廉等天策府衆臣會放過這個打擊我等的大好機會?落井下石,肯定是迫不及待啊!”
蕭瑀聽完裴寂自己瞎搗鼓出來的分析,不由一陣搖頭苦笑,嘆息道:“唉……錯了,裴老大人你錯了,蕭某也錯了,大家都錯了!”
裴寂眉毛一抖,渾濁老眼圓睜起來,不解問道:“嗯?莫非老夫說錯了,還冤枉了他不成?”
蕭瑀先是搖搖頭,再是是點點頭,急急說道:“裴老大人你並未冤枉他,如果此事真捅到朝堂之上,樑世道這蠢貨肯定罪責難逃。但是,這件事背後還有其他隱衷,如果真將樑世道牽扯出來,也許,恐怕,你我等一干武德舊臣不僅僅是受到牽連那麼簡單了。抄家滅族,爲時不晚矣!”
“什麼?怎麼會這樣?”
裴寂雖人老眼花卻是腦子不糊塗,立馬想到了更爲嚴重的事情,陡然起身問道:“蕭大人,莫非你與樑世道之間還有什麼事情是老夫不知道的?還是說,樑世道在蜀州擔任刺史只是一個幌子,暗中還做着什麼逆天之事?怎麼老夫從爲聽你提起過?”
蕭瑀也徐徐站了起來,眯着眼睛語氣漸寒地問道:“裴老大人,樑世道在蜀州的確還在暗中幹着一件驚天動地之事,之所以從未跟您講,那是因爲太上皇他老人家不許我聲張此事。”
裴寂驚得身子一晃,擡手指着蕭瑀,哆嗦着嘴脣問道:“這事兒還牽扯到太上皇他老人家?蕭大人,我屢屢進宮陪伴太上皇,怎得從未聽他提起過?”
裴寂驚駭之餘不由心中有些悲涼,好歹他跟太上皇乃是一被子的好基友,沒想到太上皇居然會瞞着他。
只聽蕭瑀冷冷說道:“因爲這是一件株連九族掉腦袋之事,太上皇三令五申不讓我告訴你,那也是爲你好。畢竟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了一份隱蔽,少了一份危險。”
裴寂喃喃自語道:“太上皇,你,樑世道,蜀州,暗中圖謀一件大事。”
陡然,裴寂的渾濁老眼泛出一絲精芒,滿臉恐懼地失聲喊道:“莫非是貞觀二年,太上皇他做壽那一次,他老人家酒醉之餘拉着你我在他寢宮說漏嘴的那件事?”
蕭瑀苦笑地點着頭說道:“還是被裴老大人猜出來了,唉,我也是失算了啊,居然將這麼隱蔽這麼重要的地方設在蜀州境內的蟒龍山下,還讓樑世道這個蠢貨替我坐鎮蜀州。這次,真的要出大事了。”
裴寂不再回應蕭瑀的話,而是一個人踱步在書房中團團轉着,恐懼的面容下盡是憂愁,口中不滯哆嗦自語道:“蕭大人,你糊塗啊,你居然如此隱秘之地設在蜀州境內。這下好了,如果蜀王殿下就藩蜀州是另有圖謀的話。那我們武德舊臣系,乃至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性命,都統統攥在樑世道那蠢貨的手中了。”
突然,裴寂駐足不再踱步,面向蕭瑀重重地跺了跺腳,擡起手來恨恨指責道:“糊塗,你糊塗啊,蕭瑀,你,你真是……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