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宮裡的人前來宣旨郭業進宮之時,郭業已經穿戴整齊,穩坐在太平坊的郭府正堂之中,等候着這份旨意。
他早已預料到李二陛下看了今天的報紙,聽了今天白天城裡的事兒,肯定會下旨召見他進宮。但是他沒料到李二陛下會如此心急,居然連夜召見他。
也罷,有準備總比沒有準備強,省去了沐浴更衣的繁瑣,郭業接完旨後便立馬動身隨着傳旨太監離開郭府,入了皇宮。
進宮之後,隨着宮人一路引領,郭業方纔得知李二陛下還是在甘露殿中深夜召見他。
宮人打開殿門,郭業跨過門檻兒進了裡內,正見着空空蕩蕩的大殿中,有一男子屹立在那兒,宛若萬年不倒之山峰峻嵐。
男子剛毅的背影正對着郭業,毋庸分說,身着明黃龍袍者正是李二陛下。
殿門一開一關發出的聲響自然驚動了李二陛下,可是對方愣是沒有回頭,繼續背對着郭業彷彿沉思其中想着他事兒。
郭業癟癟嘴,暗道,李二陛下真能裝啊!
不過身爲臣子自然不可僭越放肆,只得衝着對方愛搭不理的背影拱手喧聲道:“臣,兵部兵司員外郎,三地鎮撫司鎮撫使郭業,宣慰西川歸來,特來見過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口地地道道的公式化敬語,連連山呼萬歲,還是沒有換來李二陛下的轉身目視。
正當郭業繼續腹貶李二陛下太能裝逼之時,只聽李世民突然一聲冷哼,背對着郭業喝道:“郭業,你可知罪?”
郭業心裡咯噔一下,心道,來了,肯定還是老路子老方法,先來上一陣氣勢威壓,先聲奪人一番。就跟上公堂先打二十大板殺殺威風一樣,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好在郭業心裡早有了應對之策,立馬昂起頭顱揚起下巴,竭力讓自己心無忌憚,鐵骨錚錚般朗聲回敬道:“陛下,臣替陛下宣慰西川,不僅將蜀王一行人從困境中營救出來,還奉了陛下的口諭縱兵闖入吐蕃,揚了大唐國威,替陛下出了一口惡氣。臣殫精竭慮煞費了苦心,達成了陛下委派的任務。臣不知這罪從何來。”
“哼,牙尖嘴利,居然當着朕的面還敢如此逞奸耍滑,難怪今天白天敢不顧後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李二陛下陡然回身,滿臉盡是陰鶩之色,眯起雙眼睥睨着郭業,一股久居上位的帝王氣勢沖天而出,沉聲喝罵道:“郭業,你以爲裹挾了民意,朕就不敢將你問罪殺了你嗎?”
郭業心裡猛地一突,不過卻是竭力吶喊提醒着自己,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被李二陛下的氣勢傾軋,更應該顯現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的氣節出來。
一想到這兒,郭業的體內頓時升騰起前所未有的膽氣出來,腰桿子、脊樑骨更加硬實,挺如松柏般回敬道:“陛下,臣還是那句話,臣何罪之有?陛下讓臣宣慰西川,臣二話不說啓程就去;陛下讓臣揹着掉腦袋的風險私自縱兵闖入吐蕃,教訓吐蕃人一番替陛下出口惡氣,臣毫不猶豫,提兵上馬殺將過去;陛下讓臣想盡一切辦法營救出蜀王一行人,臣更是將蜀王老家的家當統統賣掉,暗中招募江湖好漢潛入吐蕃邏些城,救出了蜀王殿下諸人。敢問陛下,臣何罪之有?”
說着說着,郭業都被自己的慷慨陳詞所感動,居然紅了眼眶,萬份委屈地哽咽道:“陛下是君,郭業是臣。君要臣死,郭業若要皺一下眉頭就他媽的不是爺們。但是陛下你總該說個章程,讓臣死個心服口服吧?只要陛下能說出臣該死,不得不死的理由,臣二話不說,一頭撞死在殿中大柱上,免得陛下看着臣心煩。”
“嗤……”
聽着郭業激動到連髒話都喊出了,李二陛下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好笑還是冷笑。
不過郭業說完這番話後,卻是心中暗暗祈禱,老天爺啊,俺的親親李二陛下,你可別虎逼呵呵的真叫我一頭撞死在這殿中柱子上啊,不然哥們真就悔死了。
沒辦法,李二陛下使了先聲奪人一招,他只能打打悲情牌,換來李二陛下的悲憫之情了。
嗤笑過後,李二陛下突然皺起了眉頭罵道:“當着朕的面還敢污言穢語,你果真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混賬,狗肉不上了席面。”
呼~
聽着李二陛下這聲罵,郭業不知爲何心裡頓覺踏實了不少,有種熟悉的感覺迎面撲來。
至少,看眼下這氣氛,李二陛下是不會真讓他一頭撞死在當前了。
有時候,賣弄粗鄙賣弄不學無術,也是郭業求生存的小絕招。
而且往往還挺奏效!
隨即,他腆着臉傻笑道:“臣一直不就是這幅德性嗎?陛下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臣了,是不?陛下,其實臣還要跟你訴訴苦,喊喊冤哩。朝中有的大臣仗着老前輩老資歷,倚老賣老,非要公報私仇,在陛下面前賣弄是非要治臣於死敵,太他媽欺負人了。”
突然,郭業惡人先告狀,直接向蕭瑀開炮,趁機也分散分散李二陛下現在對他的成見。
不過今天的李二陛下貌似不吃他這一套,當即沉聲道:“少跟朕顧左右而言其他,郭業,你替朕辦了幾件漂亮事朕很滿意。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私自斬殺吐蕃王爺多赤羅啊。你這是要吐蕃與我大唐徹底決裂嗎?”
郭業低着頭沒有回話,心裡卻是應道,沒錯,我就是要讓松贊干布一怒之下失了分寸,跟咱們大唐開戰。可惜這王八犢子不上當啊,居然還玩起了求親的把戲。
只聽李二陛下又道:“好在松贊干布識大體顧大局,沒有因爲一時怨憤而輕啓兩國戰端。相反,還派來使者見朕,希望朕能夠賜婚遠嫁公主,共結兩國之好。可是!”
說到這兒,李二陛下勃然大怒,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可是你今天居然在報紙上肆意詆譭兩國聯姻和親,恣意抹黑吐蕃國與吐蕃贊普松贊干布。現在整個長安城中關於和親吐蕃一事,到處一片反對之聲,罵聲一浪高過一浪。你這個混賬,這統統都出自你的手筆,你真是嫌命長活膩味了嗎?你還敢說你何罪之有?”
現在李二陛下怎麼看郭業怎麼都像一根攪屎棍,心裡那個氣啊。
郭業還是低着頭,不支聲兒,彷彿沉睡入定了過去似的。
突然,李二陛下又是冷笑一聲,語氣不善地揶揄道:“郭業,你雖粗鄙,雖不學無術,但卻是滿腦子的小聰明。沒錯,今天你藉着長安日報在城裡一搞,又是評書段子四處流傳,又是一首男兒行衆人爭相傳唱。卻是裹挾了全長安的民意讓朕不敢殺你,也不能殺你。因爲朕殺了你拿你問罪,那便會失了民心,成爲百姓口中人人唾棄的——
無道昏君,那與煬帝楊廣何異?”
郭業聞罷身子冷不丁感到一陣驟寒,忙拱手作揖道:“陛下,臣不敢!”
“你不敢?還有什麼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臣對陛下的忠心,對大唐的拳拳愛國之心,青天可鑑,日月可昭。臣的確不想死,那是因爲臣還想留着有用之身,再供陛下驅策五十年,六十年,甚至一百年!”
咚~
郭業的話仿若一面銅鑼撞響,狠狠敲了李二陛下似硬非柔的心扉,腦海中頓時盤旋起郭業最後一句話。
臣不想死,那是因爲臣還想留着有用之身,再供陛下驅策五十年、六十年,甚至一百年。
這是他的心聲嗎?
一句聽着像拍馬屁,又充滿了童趣無賴的話,莫名讓李二陛下的心裡有點酸澀。
再供朕驅策一百年?朕又不是神仙,哪裡能夠活得那麼長?
心扉稍稍一軟,李二陛下心中的殺意漸退,怒意頓消,瞟了一眼郭業,隨口哼道:“巧舌如簧,若不是你害怕朕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你又豈會急急做出裹挾民意威懾朕之事?”
郭業聽着李二陛下的口氣,心裡再次踏實了起來,繼而又是一副忠臣錚臣的模樣,抱拳喊道:“陛下,臣冒死直諫,吐蕃人狼子野心,松贊干布志向宏遠所圖不小,斷然不能和親吐蕃,助漲加快了吐蕃國強盛的腳步啊。吐蕃國力強盛的那一天,便是他們對我大唐恩將仇報,反手一刀之日啊!”
“你想學魏徵嗎?”
李二陛下從郭業的言談舉止中,下意識看到了魏徵的身影,而後長嘆一聲,道:“你以爲朕不知道吐蕃人打得什麼心思?你以爲朕不知道歷朝歷代和親番邦異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但是郭業,如今不是與吐蕃開戰的時機。吐蕃需要藉助我大唐來達到強盛的目的,我大唐何嘗不是希望藉助吐蕃來穩定西域諸國,爭取時間來強大國力,開創大唐盛世呢?你啊,打亂了朕的陣腳。這下讓朕騎虎難下,陷朕於不義之地了。面對着民衆如此洶涌的反對浪潮,你讓朕如何再遠嫁公主來和親,安撫吐蕃呢?”
郭業心裡搖頭一嘆,陛下,我來自後世,豈能不知你的打算。可是你這步棋走錯了,是一記昏招啊!
隨即,他滿面肅容地衝李二陛下說道:“陛下,要藉助吐蕃穩定西域諸國,爭取時間開創大唐盛世,又何須遠嫁公主和親吐蕃呢?這法子一個不好,只會養虎爲患,反被虎咬。”
“嗯?”
李二陛下突然走近了郭業幾步,眼中閃爍着光彩,逼視郭業徑直問道:“莫非你還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