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儒衫風傲骨,一葉扁舟波萬頃。
與郭業同樣早早出門的,還有隴西縣令冷天霖。
他此番前來身負重任,順江而流下益州,約莫到了正午時分,進了郡城。
因爲此番行的是保媒拉縴的活兒,並非公務純屬攬私活,所以冷天霖未帶隨從,獨來獨往就他自己一人。
悄悄地進城,打槍的不要,一人行至康嶽山府外,叩響了康府大門。
恰巧康嶽山今日正在府中休沐,冷天霖自報家門之後,很快便被下人引進了府中,在客廳與康嶽山見了面
。
冷天霖與康嶽山已非第一次見面,前前後後,在諸多場合都有過會晤,不過都屬公務性質的見面。
像今日這種攬私活,保媒拉縴的八婆事,還是頭一遭。
儘管吃了郭業一顆定心丸,冷天霖的心中多少還有些犯怵,硬着頭皮將郭業交代之事坑坑巴巴地說了出來。
結果,
可想而知,
康嶽山康老爺子,怒了!
“我去你媽了個痹!”
康嶽山震天一聲吼,咆哮而出的髒話帶着滾滾洶涌氣浪,差點沒將端坐一旁輕嘬茶湯的冷天霖給嚇倒在地。
完,完了!
冷天霖見狀,心中大呼苦也,敢情兒上了郭大人的鬼當,看着情形,人家康都尉壓根兒就是竭力反對這事兒。
一時間,冷天霖騎虎難下,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現在認慫退出,估計兩邊都討不了好處,奶奶的,自己真是利令智昏,竟然將郭業的話信以爲真了。
怎麼辦?
冷天霖腦子飛速運轉,權衡一番利弊之後,咬緊牙關,暗暗警醒自己,千萬不能後怕,已經退無可退。
索性,替郭業將此事辦到底,一條道走到黑吧。
如果成了,至少還能得了兩邊的好處。
繼而,他臉上的驚惶一閃而逝,強壯鎮定,擺出一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文人傲骨,驟然起身,哼道:“康都尉,你堂堂一州都尉,怎能如此出言無狀?好歹我乃貞觀元年二甲進士第七名,堂堂的天子門生,士可殺不可辱,還望康都尉收回剛纔這番莽撞之言。”
“呃……”
康嶽山見狀,心中頗爲震驚,還真有不怕死的,這文人硬是要得。
顯然,冷天霖這番一往無前的氣派,震懾住了康嶽山,畢竟康嶽山的心中對文人還是相當敬重的。
正如郭業所猜測的一樣,冷天霖的二榜進士第七名,的確是金字招牌,就衝冷天霖這個身份前來提親,康嶽山也是與有榮焉。
隨即,康嶽山停住了暴走發狂,壓下心頭這口邪氣,微微拱手衝冷天霖說道:“冷大人,見諒見諒,老夫罵得並非是你,而是郭業那兔崽子。這混賬東西竟敢納老夫之女爲妾,虧他舔着狗臉想得出來
。”
康嶽山的這小小賠不是,立馬讓雙方的氣勢來了一個大逆轉,高下立判。
冷天霖心道,果然如郭業所猜,真不懂這小子的七巧玲瓏心是如何長成的,竟然揣測得通透。
隨後,他有擺出極爲大度的樣子,揮揮手笑道:“罷了罷了,康都尉愛女心切,在下也能體會。不過康都尉,請聽在下一言,正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如果貴千金真與郭大人情投意合,您又何必從中作梗呢?”
“我堂堂康府千金,許配郭業爲妾?不妥不妥,縱是情投意合,老夫也要做上一回棒打鴛鴦之事。”
康嶽山執拗地搖頭,斷然拒絕了冷天霖的建議。
冷天霖不死心,繼續說道:“康都尉莫急,您雖一州都尉,掌管益州折衝都尉府,在益州地界說一不二。但是平心而論,郭業也並非籍籍無名之人,再者說了,他已經提名令公子康校尉繼任西川小都護府一職。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我想您心知肚明。呵呵,對於郭業郭大人的瞭解,想必康都尉應該比在下要清楚的多吧?”
親上加親,聯姻聯盟!
康嶽山腦中瞬間閃出這八個大字。
只要自己長子康寶能坐上西川小都護府一職,再加上與郭業成了妹夫與大舅子的關係,將來的前程路上,至少有了一個忠誠的夥伴。
這些,都是他這個當爹的無法給予他的。
康嶽山又何嘗對郭業這個籌碼不動心呢?
但是,茹兒是自己的寶貝疙瘩,冒然下嫁給郭業爲妾,康嶽山愣是覺得不舒坦,氣難平。
見着康嶽山一言不發,陷入沉默,冷天霖突然想到了前幾天在隴西聽到關於郭業的一則傳聞。
於是說道:“康都尉,聽說這幾日,長安有貴客盤桓在郭大人府上。有宮裡的內給事中董順公公,有長孫皇后娘娘親自委派的太醫蔡恆,還有東宮太子府的太子舍人範植範舍人。貌似有傳言,嘿嘿……”
康嶽山聞聽,擦,這些人的身份的確當得上長安貴客的名頭,竟然不遠千里從長安來到隴西,還在郭府盤桓小住。
這些人扎堆來郭府,莫非郭業這小子又攤上什麼好事不成?
隨即,饒有興趣地問道:“冷大人,您聽到了什麼傳言?”
冷天霖頗有些嫉妒地說道:“聽說郭大人丁憂守孝三年前一滿,就要被調往長安,出任大理寺少卿一職。嗨,真是人比人氣死啊,三年後,郭大人也才二十啷噹歲。跟郭大人這麼一比,冷某都覺得自己這般歲數活到狗肚子上了!”
“什麼???”
康嶽山身子踉蹌一下,驚叫一聲道
。
大理寺少卿?從五品的大理寺二把手?
郭業這小子是拜了哪家的菩薩,抱了哪尊大佛的腿兒,竟然能有如此深厚福緣?
大理寺少卿,雖僅從五品,卻是六部之外極爲顯赫的一個官職啊。
聽着冷天霖最後一句自嘲,康嶽山也不由心中跟上一句,甭說是你了,跟這混賬一比,就連老子這般歲數也活到狗肚子上了。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康嶽山默默地哀嘆兩聲,心中也尋思着,年僅二十歲就躋身從五品的大理寺少卿,普通官員窮極一輩子也無法達到,就連金科狀元,榜眼探花也不一定能達到此番成就。
可偏偏就是這個不學無術,毫無功名傍身的小子能獲此機緣,莫非他是個大氣運之人,得上天垂青不成?
那三十歲,四十歲之後呢?興許已是身居廟堂,封侯拜相也未嘗沒有可能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家茹兒給他做妾侍,貌似,貌似也不怎麼吃虧。
最最重要的是,將來自己百年之後,也替自家大郎尋覓了一個強有力的援手。
郭業這小子雖然混賬,但康嶽山清楚這小子是個念舊念情之人,屆時肯定會因爲兩家的姻親關係,對康寶一路提攜。
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麼?
想着盤算着,康嶽山心中那杆天平,好像已經開始傾斜。
突然,
他問了冷天霖一句毫無關聯的話,道:“冷縣令,老夫看你應該是至今未娶,還一直單着吧?”
昂?
冷天霖被康嶽山這麼一問,頓時搞不懂對方想幹什麼,下意識地點點頭,承認了康嶽山的猜測。
康嶽山見狀,剛纔還有些冷峻的臉頰突然浮出笑意,捋着兩腮銀鬚,哈哈打趣道:“難怪難怪,你說你一個二榜進士第七名的大才子,怎得好端端幹起這保媒拉縴的活兒,哈哈,算是給足了老夫面子。”
呃……
冷天霖聽罷一陣氣悶,康嶽山這是在開涮自己啊,在打趣自己堂堂一介文人,而且還是單身漢,竟然幹起媒婆媒公這種爛糟事。
霎時,
冷天霖的臉頰有些臊得慌,心中不斷咒罵郭業真是坑爹啊,令自己受了康嶽山的言語奚落,此乃奇恥大辱。
剛想言語上還擊幾句,不過康嶽山並未給他機會,繼續說道:“冷大人,你堂堂二榜進士第七名替郭業來保媒拉縴,是給足了老夫面子
。但是,你總得走走提親的章程,做足納采,問名,納吉,納徵等六禮拿?”
言下之意,冷天霖聽出了康嶽山是嫌自己不懂禮數。
一個武將竟然指責一個進士及第,天子門生不懂禮數,冷天霖真心沒臉沒皮了。
饒是冷天霖脾氣再好,涵養再高,也委實受不了康嶽山連番的言語奚落與侮辱。
立馬,他準備拂袖而去,這保媒拉縴的活兒,不幹也罷,誰他媽願意來誰來,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不受這份氣了。
就在冷天霖準備怒容拂袖而去之時,又聽康嶽山嘟囔了一句:“如此輕率行事,老夫又怎得有顏面將茹兒許配給郭業爲妾?臉上無光喲!”
我靠,一句接一句,沒完了?
冷天霖淡定不住了,就在準備轉身撂蹶子之時,他陡然聽出了康嶽山的弦外之音。
康老頭,同,同意了?
昏,冷天霖心中一陣捉急,自己剛纔真是氣壞了,將成之事差點又壞了菜。
旋即,保險起見,他再次確認問道:“康都尉,您同意了?”
康嶽山見着冷天霖竟然如此的後知後覺,不由又擺起剛纔那副臭屁的臉色,重重一甩袖,別過腦袋哼道:
“好話不說第二遍!”
臭屁完之後,爲了找回面子,又道:“冷大人,回頭啊,你還是找個媒婆,再來我康家第二趟吧!”
昏!冷天霖連翻幾下白眼,敢情是說自己這個媒公不專業唄。
不過,他還是耐着性子答應了下來。
康嶽山最後交代道:“告訴郭業那小子,納妾可以,面子必須給老夫做足了。還有,讓他親自來我康家,我要聽他解釋親口解釋,爲何非要在丁憂守孝這三年,來行這納妾之事。”
冷天霖心中暗道,別說你了,本縣令也想知道這裡頭的道道兒。
不過既然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他也就替郭業大包大攬了起來,口中連連稱道:
“康都尉放心,在下一定替您將話,原原本本地轉達給郭大人。”
呼~
冷天霖鬆了一口氣,今日總算是不虛此行了。
不過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堂堂天子門生,二榜進士第七名,今天算是丟盡了顏面,郭業啊郭業,你欠我這番人情可是欠大了,不行,本官還要跟你多多討要一些好處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