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芒費了老鼻子勁兒,在吳家門口好說歹說,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總算是擊敗了前來遊說巴蜀糧商朱春的其他幾個產糧大戶,將朱春熱情洋溢地拽拉着直往劉家撒丫子跑去。
一進劉家大院,朱春還未開口說話,劉阿芒已經將他拉扯進了大廳,直接面見父親劉老賴。
隨後劉阿芒對着劉家下人又是吩咐上茶,又是吆喝上糕點,生怕怠慢了朱春這位財神爺。
劉老賴眯着眼睛看着正襟危坐在堂下椅子上的朱春,心中不由惴惴猜度着,看這朱春富態的身段,再看眉宇間那股子訕媚,頗有商賈的味道。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劉老賴暗暗告誡自己,千萬要小心行事,莫要陰溝裡翻船,還是多加試探幾番再說吧。
於是對着朱春請手道:“朱老闆,請用茶。”
朱春翹着二郎腿隨意端着茶杯怯意地吹着杯中熱氣兒,微微頷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兒自顧喝着茗茶。
要說人就是賤,朱春越是這幅吊兒郎當高高掛起的尿性,劉老賴的心裡頭就是越寬心。
稍稍換了一副面孔神情,假意問道:“不知朱老闆都在哪裡發財啊?”
朱春心裡一咯噔,到底還是來了,郭小哥說得沒錯啊,劉老賴這頭老狐狸不會這麼輕易上鉤。
沒錯,這個糧商朱春就是整日想着抱郭業大腿的朱鵬春。
朱鵬春心中躊躇歸躊躇,但是一想到當日郭業在他耳邊的一番許諾和利誘之後,也就豁了出去。
心態一放開,人反而不拘謹更顯得自然了。
只見朱鵬春將手中的茶碗輕輕放到茶几之上,輕輕拍打了下襬着二郎腿上的綢緞衣襟,自傲道:“談不上發財,朱某也就在巴蜀城一帶搗騰點糧食啥的混口飯吃。”
劉老賴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然後假意說道:“難怪,難怪老夫從來沒見過朱老闆呢。”
朱鵬春雖然放開了表演,但是心中始終還是沒底兒,生怕劉老賴這條老狐狸再問下去露出馬腳。
於是乎,立馬來了一記反客爲主。
嚯~~
朱鵬春冷不丁一個起身,對着劉老賴抱以不屑道:“劉里正是吧?你也不過一鄉里正罷了,你見過多少世面?敢情全天下人你都認識不成?笑話!”
朱鵬春這突然來的這麼一下,毫不留顏面的呼哧了劉老賴一嘴,霎時,劉老賴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
一旁的劉阿芒見着老爹被人家冷嘲熱諷,非但沒有發怒,反而有些慶幸。慶幸這個叫朱春的糧商真他孃的有氣勢,肯定是個有錢的主兒。他可是進過隴西縣城見過世面的,他清楚的很,但凡城裡有錢的老爺,哪裡會正眼瞧一下他們這些鄉下的土財主。
現在他不僅不生氣,反而擔心自己老爹這麼盤問下去非把朱春這個財神爺惹毛了。
隨即叭叭上前來到劉老賴身邊輕聲喝止住:“爹,我的親爹啊,你這是幹啥玩意?您非要把財神爺得罪完纔算完事嗎?”
劉老賴沒有理會一心鑽到錢眼中的兒子,還想最後試探一下,誰知——
朱鵬春不幹了!
只見朱鵬春一甩寬袖頭也不回地大步大步朝着廳外走去,邊走邊冷哼道:“朱某做買賣講得是一個你情我願,劉里正願意賣糧食,朱某不僅舉雙手歡迎,還履行承諾以高出市價的三成來收購。如果劉里正還想盤問來盤問去,呵呵,抱歉!”
說到這兒,突然止住了腳步,轉身衝着劉家父子抱拳道:“朱某還要忙於生意,恕不奉陪。一個小小的窮鄉僻壤里正,朱某還真不放在眼裡。”
言罷,繼續轉身大步大步離去,眼瞅着就要跨出了大廳門檻兒。
如果郭業在此看完這一幕的話,不頒一個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給朱鵬春,都委實對不起朱鵬春這番淋漓盡致的表演。
吭哧!
朱鵬春擡起的右腳已經跨出了門檻兒,臉色無常,心中卻是焦急萬分,不滯喊道:“快喊住老子啊,快喊呀,你們這兩個龜孫子。”
一步,
二步,
三步,
朱鵬春保持步伐穩當繼續向前離去,心中卻是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煎熬難受。
“喊呀,快留住老子啊!”
“你們兩個王八蛋倒是喊呀……”
朱鵬春邊走邊唾罵着劉家父子,祈禱着滿天神佛,這次可是郭小哥第一次給自己這麼重的任務,千萬不能慫了呀。
陡然!!!
也不知是朱鵬春的詛咒唾罵起了作用,還是祈禱保佑奏了效。
傳來一道在朱鵬春聽來如天籟般的聲音:“朱老闆,請留步!”
只見面色陰沉的劉老賴看着徐徐離去的朱鵬春一意孤行,毫無返回之意,斷然喝阻了即將離去的朱鵬春。
朱鵬春聽罷聲音之後一停滯,沒有轉身繼續背對着劉家父子,但是卻不爲察覺的粗粗鬆了一口氣。
再從正面看朱鵬春,何止是粗粗鬆了一口氣,這好好的一個人宛如虛脫了一般,肥胖肉乎乎的臉龐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呼,朱鵬春呼出一口胸腔濁氣,可算是成功了。
不過他也沒有多過耽擱,霎時換上剛纔那副氣定神閒,傲嬌滿滿的神情悠悠轉身,藉着轉身之機擦拭掉臉頰上的虛汗,然後容光煥發的衝着劉家父子遙遙抱拳問道:“怎麼着?劉里正又改變主意了不成?”
劉老賴眯着一對死老鼠眼,搓着乾瘦的雙爪嘿嘿笑道:“朱老闆這是哪裡話,買賣買賣,不買哪裡的賣?朱老闆可是天大的財神爺,劉某怎麼敢怠慢朱老闆?”
說着又對身邊早已急的差點拿鞋底兒扇自己老子的劉阿芒吩咐道:“還愣着幹啥?朱老闆遠道而來,先給朱老闆備上一桌水酒,款待一番。待吃飽喝足了,你再帶朱老闆去看看那批糧食的成色。”
劉阿芒一聽這話,頓時喜上眉梢,這時怎麼看自己老子怎麼順眼,哇哈哈,這纔是我的親爹啊。
於是衝着朱鵬春喊了句朱老闆稍等,然後飛速離去前往後院開始吩咐下人張羅起宴席。
朱鵬春聽着劉老賴的話,看着劉阿芒那個熱乎勁,心中算是落下了一塊石頭。
而後不無深意地望向東流鄉吳家大宅的方向,心中悠悠道,郭小哥啊郭小哥,老朱可是深入虎穴不負重託呀,老朱這邊八九不離十了,你們這邊可要加把勁,莫要坑苦了老朱喲。
同一時間,吳家大院的書房中,郭業聽着幾個假扮下人跟隨朱鵬春收購糧食的衙役報道着事情的進展,不由緩緩鬆開了之前因爲擔心而緊蹙的眉頭。
待得那衙役說完之後,郭業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道:“劉阿芒這個二愣子親自將老朱請進劉家,可算是引狼入室了,哈哈。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咱們這邊也要抓緊動作了。”
說着,對阮老三吩咐道:“三哥,你帶着幾個同僚將吳家大院門口的那些糧食裝上車,連夜押送進縣衙,明天一早就是交糧的最後時限,千萬不要誤了時間。”
阮老三救張小七心切,自然點頭應允。
一旁從來不說話的瘦頭陀甘竹壽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那老朱呢?”
言下之意,是問郭業任由朱鵬春在劉家宿夜不成?
郭業見着一向從不言語還以爲是啞巴的甘竹壽冷不丁說話,不由側目。
到底是與朱鵬春搭班了這麼久有了感情,危難之時甘竹壽想到的還是朱鵬春。
郭業知道朱鵬春呆在劉家的時間越長,露出馬腳的機率就越大,於是說道:“老朱這邊到底如何就要靠救兵的馳援速度了。”
救兵?
甘竹壽,阮老三,還有程二牛等人知道郭業所說的救兵指的就是龐班頭等在縣城麻痹秦威的皁班弟兄。
隨即,平日裡得過且過的甘竹壽竟然破天荒主動請纓道:“這次我和老三兄弟一起押赴糧食進城吧,多個人就多把手,這批糧食在路上也不容有失。而且,早點將這批糧食送進官倉之後,龐班頭和留守城中的弟兄也可以早些奔赴東流鄉。”
心裡惦記的還是他的死黨兼搭檔,朱鵬春。
郭業對着甘竹壽點點頭,然後抱拳對二人說道:“有勞了。”
然後又再次囑託二人道:“你們見到龐班頭之後,千萬要知會龐班頭,不要讓走露了風聲。即便是來東流鄉,也不能讓秦威和他的爪牙知道,否則讓他提前做出應對就前功盡棄了。我們這次扳倒劉家是小,將秦威直接一沉到底纔是真的。”
阮老三如今對郭業的縝密心思佩服的五體投地,說啥都聽。
甘竹壽則是又恢復了之前的神情,一副臭臭的臉像個吊死鬼一樣不再言語。
郭業無奈,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絕了。
待得甘竹壽和阮老三帶着幾個衙役同僚下去之後,郭業對着旁邊早已摩拳擦掌地程二牛招招手,輕聲說道:“二牛,今晚他們都有任務在身,你和我一起留守東流鄉。咋樣?”
以郭業如今在皁班的聲望,以程二牛這一根筋的智商,郭業說啥,他自然就是啥。
隨即問道:“郭小哥,咱倆繼續在你岳丈家呆着嗎?”
郭業搖搖頭,虛空遙指了下劉家的方向,哼道:“今晚可就沒這麼安逸了,咱們今晚必須在劉家大院外蹲點,防止老朱被劉老賴察覺到什麼馬腳,而將糧食急速轉移。而且,咱們在外頭守着,老朱知道的話,他在劉家睡覺心裡也有底兒啊。”
說完之後,不無擔心地嘆了一口氣。
縱是朱鵬春這小子喜好鑽營,喜歡貪圖小便宜,但是這次他可是冒着大風險混進劉家的,論功行賞,這廝當記首功。而且都是一個皁班的弟兄,不放棄不拋棄,那才真叫弟兄。
他可不是清朝雍正年間的名將年羹堯,拿自家兄弟鮮血來染紅自己的頂戴花翎,欲圖步步高昇,這不是郭業郭小哥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