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馬元舉端起桌上一碗早已涼透的茶湯,猛然潑到郭業醉得兩腮酡紅的臉頰之上。
而後將空碗扔到牀榻上,對着郭業吼道:“遷升九品,平起平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嘶……
涼颼颼!
凍骨的涼意立馬讓郭業清醒了過來,再聽到馬元舉的厲喝頓時一掃萎靡精神,雙眼瞳孔瞬間放大一副不可思議地眼神望着馬元舉。
就連喝得五迷三道的康寶都停止了啃燒鵝腿,將手中的吃食兒扔在地上,粗着嗓門喊道:“馬功曹,咋地?出了何事?趕緊說來聽聽!”
郭業扯起衣袖擦拭着臉上的水漬,眉頭緊鎖擰成了一團,心臟砰砰急跳,生出一絲不祥之兆。沒有說話,卻是眼睛直巴巴地望着馬元舉怒氣隱現的臉頰上。
似有詢問!
馬元舉見着兩人都去了酒意,恢復了神智,當即從旁邊拉過來一個圓凳急急坐了下來,微微一聲嘆息,搖頭說道:“剛纔我路過縣衙後堂,正好看見縣丞吳奎,縣尉谷德昭鬼鬼祟祟進了縣令大人的書房。心中生疑,便悄悄尾隨過去,趴在書房外面偷聽,你猜怎麼着?”
一旁的康寶正聚精會神地聽得津津有味,被馬元舉驟然掐住話茬兒,頓時急得哇哇叫道:“馬功曹,不帶你這樣的,有話你就挑全乎了說,幹嘛這停停卡卡的,不爽快,不爽快哩。”
郭業倒是沒有如康寶那般急得上竄下跳,但是臉色顯然沉了下來,眉頭似乎蹙得更緊了,擔憂之色不言而喻
。
在他看來,吳奎和谷德昭這兩條死狗滿肚子壞水,而且一直與自己不對付,如今相約結伴前往縣令顧惟庸的書房中,又會有什麼好事?
狼與狽勾搭成奸,能幹出什麼好事?
又見馬元舉如此氣急敗壞地跑到自己家中,來相告此事,那無需再細猜了,這兩條豺狗肯定想從顧惟庸這邊下手,準備對自己不利。
果不其然,馬元舉示意康寶先坐下,然後輕聲說道:“本官聽見吳奎跟顧縣令提及,前幾日的何家滅門一事與你脫不了干係,因爲你與何家素有仇隙,正好趁此機會對何家下毒手。”
麻痹的吳奎,還猜的真準。
這事兒,郭業也和康寶談過,甚至將何家平日的醜陋勾當,還有自己與何家的恩怨都言無不盡的一一相告。不過這廝雖爲大唐府兵校尉,朝廷的人,但是對郭業此舉大爲讚賞,舉雙手贊同。在他眼裡,郭業對何家那手段,才叫雷霆霹靂,快意恩仇。
軍中之人,在某些認知上,多半與綠林中人沒什麼區別,講得就是一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至於是否有違大唐律法,那就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了,這種彎彎繞繞的事兒自有文官去理會。
康寶很是不屑地揚了揚下巴,哼道:“他們現在掰扯這些舊賬有個屁用啊?我兄弟做那事做得乾淨利落,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他們無憑無據,能有什麼招兒?”
郭業細想了一番,當日何家之事的確做得乾淨,斬草不留根,誰也無法拿出證據說是他郭業指使的。
隨即冷笑一聲,問道:“馬功曹,難道吳奎和谷德昭這兩雜碎就想憑着紅口白牙,無憑無據之事來給小哥我潑髒水。妄圖在縣令大人面前抹殺我率軍獨守孤城的功勞嗎?”
緊接着,郭業從牀榻上爬起,擼起袖子對着縣衙方向恨聲道:“呸!癡心妄想!”
“草他孃的,欺人太甚!”
康寶也從牀榻上站了起來,一副準備動手幹一仗的架勢。
“不,不,”馬元舉搖頭阻止道,“這事兒縣令大人也說了,無憑無據之事,讓他們二人不要亂說
。關鍵是谷德昭那廝提議了一件事,直接戳到了縣令大人的軟肋上了。真是沒想到這些人爲了一己私利,陰險醜陋到這種地步了。”
嗯?
郭業稍稍冷靜了下來,既然不是何家之事,那還有什麼事兒能夠阻止到遷升九品的腳步?
當即問道:“馬功曹,請講!”
馬元舉說道:“你我心知肚明,此次賊寇圍城,縣令大人藉着去感業寺禮佛的由頭帶着家眷離開了縣城,谷德昭呢?作爲掌管一縣治安的縣尉,卻在此緊要關頭撇下滿城八萬百姓逃離出城,回鄉祭祖。呵呵,皆是一羣膽小如鼠之人。怕賊寇攻下城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郭業現下雖然冷靜,但是不代表他有足夠的耐性,當即有些煩躁地催促馬元舉道:“功曹大人,你的爲人郭業清楚,有話你就直說,無需兜圈子。”
馬元舉臉帶汗顏,畢竟是他極力主張和推薦郭業組織全縣衙役守城的,如今卻是心中有苦口難開啊。
但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此番功勞之大,已經超乎了你的想象。一個小縣城竟然能將千人賊寇拒之城外,這無論是對於顧縣令,還是吳奎,谷德昭,都是一份極大的政績。谷德昭給縣令大人進讒言,想三人將這份功勞瓜分,並,並將你剔除在外。”
“我草他姥姥,老子現在就帶我手下六百兒郎滅了這三個狗日的!”
郭業未怒,旁邊的康寶再次跳腳起來,這廝見過不要臉的,卻還是第一次聽見如此不要臉的事兒。
馬元舉再次趕忙將他拽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郭業也是勸慰了一句:“康大哥,你這份情義兄弟心領了。帶兵衝擊縣衙並非小事,畢竟你隸屬折衝都尉府,到時候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捅到益州刺史大人那兒,連你父親康都尉都吃罪不起。莫衝動!”
此時的郭業早已沒有了剛纔從牀榻跳下了的那番怒火,相反,他現在的神情極爲冷靜,異常地冷靜。
當即,他問道:“馬功曹,這麼說顧縣令也同意了谷德昭的提議?”
馬元舉搖頭說道:“顧縣令倒沒有立馬答應了谷德昭的提議,不過依本官來看,顧縣令對這提議是極爲動心
。你要知道,縣令大人窩在隴西縣已經不是一年兩年,因爲沒什麼大的政績而一直得不到升遷。而且你也知道,即便有些許功績,卻是因爲他那個令他蒙羞的毛病,也一直耽擱着。如今這麼大一份功勞擺在面前,他難道會不動心嗎?”
說到這兒,他衝郭業諱莫如深地笑了笑,彷彿是在調侃顧惟庸那個結巴的毛病。
不過郭業現在哪裡有心情和他開玩笑,自言自語地嘆道:“是啊,憑他二榜進士的資格,怎麼可能會不願一路高升,怎麼甘心一輩子窩在這小縣城中當個七品縣令呢?呵呵,照你這麼說,顧縣令之前應允我之事都他麻痹是放屁,他這次是想着卸完磨殺驢,過完河拆橋咯?”
馬元舉點點頭,慚愧地說道:“郭業,本官心中有愧啊!”
馬元舉的確心中慚愧,若非他的堅持,郭業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留下來組織衙役守城,差點連小命都沒保住。
如今擊退了賊寇,又要被別人白白地摘走勝利果實,郭業忙活到最後,一根毛也撈不到。
郭業打心眼裡真心沒有怪罪馬元舉,如果真有怨恨,那也只是對言而無信的顧惟庸,貪婪無恥的吳奎,狼子野心的谷德昭。
“呵呵……”
郭業好像想到了什麼,猛然發出一記笑聲,對馬元舉說道:“馬功曹,你真以爲他們就能輕易奪走我的功勞嗎?如今全縣衙役皆聽命於我,還有城南三百潑皮漢子歸我驅使,在隴西縣城他們能奈我何?難道他們就不怕我活着離開隴西縣城,將他們的醜事捅到益州郡城中去嗎?”
啊?
馬元舉也是一下錯愕,因爲情急沒有想到這個關鍵,對啊,郭業又不是死人,如果顧縣令他們敢將他的功勞奪走,難道就不怕這小子去益州郡城伸冤嗎?
當即問道:“莫非你想越級狀告?”
郭業咬牙哼道:“這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這麼去做
。”
因爲他知道,在任何一個朝代的官場中還有一個潛規則,那便是官官相護。
誰能保證益州郡城的府衙裡面有沒有顧惟庸的同年,同窗,這些都是古代官場縱橫交錯的利益紐帶。
越級狀告這種事兒,往往是吃力不討好,最好的結局是兩敗俱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最差的結局也許到了益州郡城之後,被扣個莫須有的罪名直接下了大牢。
“那……”
馬元舉是想問郭業現在他想怎麼辦,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怎麼着也是自己拖累了他,心有愧疚地說道:“大不了馬某人脫了這身綠袍不穿,也要替你討個公道。郭業,你準備準備,咱們這就去益州郡府衙,擊鼓鳴冤狀告顧縣令他們三人。”
感動!
聽完馬元舉這仗義的話,郭業心中酸酸莫名感動,馬元舉啊馬元舉,真不虧你我相交一場。
但是事情並未如馬元舉想得那麼悲觀。
郭業曬然一笑,搖頭說道:“馬功曹,你這身官衣你自個兒還是好好穿着吧,也許,事情並非你我想象中那麼悲觀。難道縣令大人就不怕我出此玉石俱焚的下下策嗎?”
越級狀告,郭業討不到好,顧惟庸也撈不到實惠,也許傳揚出去,他顧惟庸就會名聲掃地。
巧取豪奪下屬功勞這種事不是沒有,但是要暗地裡悄悄地來,你如果明目張膽搞得人盡皆知,誰他媽還敢跟你辦事啊?
郭業相信顧惟庸的智商沒有這麼低下。
想通了這些關節,郭業反倒不急不惱了,悠哉悠哉地找了個圓凳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對着馬元舉和康寶二人悠然自得地說道:“現在我不能表現出急躁和不安,小哥我現在要學一位古代先賢,做好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
馬元舉和康寶異口同聲地急急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