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看着班頭龐飛虎說出姓何二字之時右手緊握刀把兒,眉頭擰皺語氣森冷,試探着問道:“難道這何姓人家與班頭有過恩怨?”
龐飛虎心中一緊,有點意外地看着郭業,久久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搖頭變幻了臉色神情,笑道:“呵呵,能有什麼恩怨,人家何家書香門第,我龐飛虎只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衙役班頭,彼此之間怎麼可能會有交集?”
很顯然,龐飛虎笑得有些牽強,但是郭業混過機關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官場之中不該問的不能問,自己剛纔已經犯了小小忌諱,不能再犯大錯。
隨即沒有再問下去。
隨口恭維了幾句龐班頭過於謙遜云云。
龐飛虎見着郭業與自己皁班中的衙役倒是有些區別,小小年紀卻略諳人情世故,不錯。
於是善意點醒道:“何家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在隴西縣城根基深厚,在隋朝年間曾出過進士。如今何家的二老爺何洵是高祖武德年間的舉人,而何家大公子何瑁年方十九,卻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就衝何家又是舉人又是秀才的身份,他們進城根本無需繳納進城稅,更別說囂張跋扈,橫衝直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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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輕拍着郭業的肩膀,告誡道:“郭業,以後出外辦事,如果涉及到何家,都要先行稟報再來處理。聽說何家和咱們縣衙的縣丞大人的關係匪淺。”
我暈,總算明白爲什麼何家爲什麼如此囂張跋扈了。
因爲人家有囂張的資本啊,先不說跟縣衙二哥縣丞大人的關係,無論是權錢交易還是權色交易,你妹的,人家好得在官府裡有人。
就衝他何家又是舉人又是秀才的,能不驕傲,能不囂張嗎?
正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自從漢朝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得到朝廷採納以來。
自從隋朝實行科舉制度開科取士,讀書成爲晉升上流社會的捷徑以來。
無論是唐宋還是明清,讀書人的地位都是很高的,不是免稅就是免跪。
士農工商,士排第一,讀書人能不驕傲嗎?
幸虧班頭提醒,不然以後自己說不定還傻呵呵地往何家的槍口上撞呢。
無論是大唐盛世還是後世的社會,他都明白一個道理,文化人其實並不可怕,但是會耍流氓會耍狠的文化人是當真可怕。
後世臺灣的大文化人李敖先生不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嗎?不是有句順口溜麼,李敖吼一吼,政壇抖一抖。
郭業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後千萬不要與何家交惡,儘量不要和何家沾邊。
如今他只是一個小衙役,萬一得罪了何家,誰給他兜着?
此時再看龐飛虎,郭業頓時覺得自己真是跟對了上司,這麼一個宅心仁厚的上司太過難得了。
接着,龐飛虎再也沒有過多贅述何家之事,而是一邊走着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問着郭業一些日常的問題。
比如是否會識文斷字啊,是否粗通武藝啊,是否祖上三代都是清白啊云云。
郭業的回答也令他很滿意,年方十六,卻讀過幾年私塾,還懂得一些技擊格鬥(後世學過一段時間軍體拳,搏擊格鬥),祖上三代都是佃戶(郭老憨幾代都是根正苗紅的佃戶)。
最後,帶着郭業到功曹房門口的龐飛虎對着郭業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讚道:“嗯,很好,是塊幹衙役的好料子。”
然後領着他進入了功曹房去填表,順便領套衙役公服和鐵尺什麼的。
誰知一進功曹房,長官曹佐馬功曹人已不在,只有一個專門負責抄寫的無品無銜小吏在值班。
這小吏根本不算吏,說白了只是縣衙招募的臨時工,與龐飛虎這個衙役班頭都沒法比,見着龐飛虎進來倒是客氣,熱情地替郭業填了一張履歷表,順便將衙役公服、四方襆頭、烏皮靴、鐵尺都一一給郭業發放齊全。
然後在小吏相送下,龐飛虎又帶着郭業離開了功曹房。
龐飛虎帶着郭業前往供三班衙役換班歇腳的場所——右偏院。
填完履歷表,領完公服和器具的郭業如今已經是光榮的隴西縣衙衙役,龐飛虎認爲很有必要帶他認識一下自己皁班中的同僚。
特別是縣尉谷大人將郭業交給他,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將他好好領進門,至於修行,那就看個人了。
身後的郭業也是一臉激動地捧着嶄新衙役公服和器具,腳步輕飄地跟在龐飛虎後頭,臆想霏霏。
郭業心中不由美哉,皁青袍衫四方襆頭,小小鐵尺插腰間,嘖嘖,小哥如今也是有編制的人了。
雖然被分配到了皁班,成了一名光榮的小城管,但是好歹也是吃國家俸祿的人,這叫吃皇糧,小哥深感光榮,哈哈。
走着想着,不知不覺間,兩人就到了右偏院。
郭業還來不及遊覽右偏院的風光就被龐飛虎帶進了專屬他們皁班衙役歇息的大房中。
此時是當班時間段,皁班十人除了甘竹壽和朱鵬春這兩個胖瘦頭陀在守城門外,還有七名衙役分別被派到了隴西縣下轄的七大鄉去催糧徵稅,如今的大房中只有一名年輕衙役在歇腳。
見着龐飛虎領着郭業進來,那名衙役立即從圓凳上站起,上前迎來喊道:“班頭,這是新來的弟兄?”
郭業一瞅來人,年紀雖輕約莫二十來歲,卻是長得五大三粗,壯的跟頭犛牛似的,而且走起路來下盤穩穩,略有沉聲,像是練家子。
龐飛虎笑着點點頭,對郭業介紹道:“郭業,這位是咱們皁房的程二牛,是咱們皁班的一把好手。你沒見過二牛這小子那對鐵拳,開山裂石那是吹牛,但是赤手空拳打死一頭老虎,那是真真兒的。”
程二牛?
郭業不禁莞爾,真是人如其名啊。
赤手空拳打死老虎?郭業不禁心中震撼,你妹哦,那不是跟景陽岡打虎英雄武松有得一拼了,不知我後世所學的格鬥技擊與他有沒有得一拼哦。
郭業立馬上前對着程二牛抱拳說道:“程大哥竟然有如此武藝,當真是厲害。小弟郭業,以後還要你多多照應啊。”
程二牛聽着郭業如此恭維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撓撓頭對着郭業咧嘴笑道:“都是一個鍋裡撈飯吃的弟兄,談不上照應啦。不過郭兄弟還是叫俺二牛吧,叫俺程大哥可真是不習慣。”
郭業一看人家年紀比自己大,二看人家在縣衙的資歷比自己深,哪裡會突兀叫對方二牛,人前人後三分哥,禮多人不怪嘛。
於是堅持己見,繼續程大哥長程大哥短的叫着。
他這麼叫着倒讓程二牛更加手足無措了,連連擺手不敢當。
郭業不禁好笑,真是一個憨人,憨得可愛。
最後還是龐飛虎揮揮手,示意郭業無需如此客套,直接稱呼二牛即可。
對於郭業這一路下來的表現,龐飛虎甚爲滿意,作爲班頭的他何嘗不希望自己的下面是一團和氣,同心同德。
就在三人相談甚歡之時,陡然——
啪,啪啪……
一段節奏緊湊的鼓掌之聲從門外傳來。
緊接着一記陰惻惻的聲音響起:“縣衙裡都在傳,三班衙役中就屬皁班最爲和睦,如今一見果真不假啊,真是羨煞旁人喲。”
就在聲音響起的一霎那,郭業敏銳的發現班頭龐飛虎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而程二牛則是一臉怒氣瞬間浮現。
難道來得是不速之客?
隨即回頭一望門口,只見走進來一名三十五六歲左右的男子,身形有些短小,眉宇間讓郭業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一種不舒服的味道。
看來人服飾,竟然也是公門衙役。
不過郭業判斷,此人絕對不會是皁班的同僚。
不說他那陰陽怪氣的言語還有班頭龐飛虎和程二牛的神情表現,就衝他腰間配唐刀,也絕對不可能是皁班衙役。
應該是捕班中人吧?
不過就衝他對龐飛虎說話的態度,至少也該是和龐飛虎平起平坐之人。
難道是捕班的班頭?
猜的一點也不錯,只聽着龐飛虎語氣平淡地輕聲問着門口男子:“秦捕頭今日沒有出去巡視縣城治安,不去緝拿要犯,怎得來我皁班大房打趣龐某啊。”
顯然,龐飛虎根本不願意搭理這個捕班的秦捕頭。
秦捕頭長得五短身材,嘴脣留着八字須,一雙小眼不停在郭業身上眨巴,然後佯裝一股子怨氣說道:“唉,不是秦某人偷懶喲,如今隴西縣城的治安在我們捕班的治理下,那當真是太平無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估計在這樣下去,我們捕班的弟兄都要一個個閒得身體長膘咯。”
郭業見着秦捕頭一雙賊眼提溜在他身上,又聽着他這番言語,一下子就對這人心中不待見。
心頭不由哼道,切,大言不慚,真他孃的不要臉,就憑你一個武大郎的身材也配做二十名捕快的頭頭,老子看這捕班也沒啥戰鬥力。
哼!
壓不住情緒的程二牛立馬抱以冷哼,想要上前驅逐卻被龐飛虎攔住。
只聽龐飛虎問道:“秦捕頭來皁班大房有何事?”
秦捕頭沒有回答龐飛虎的提問,而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了郭業的身邊打了一個轉圈,然後就是盯着郭業不放。
然後輕聲問道:“你就是東流鄉吳家的女婿,郭業?”
郭業一愣,他怎麼知道的?老子有這麼大的名聲嗎?
這個沒有什麼好否認的,隨即點點頭。
秦捕頭哦了一聲,看着郭業的雙眼,竟然破天荒的自我介紹道:“我叫秦威,添爲三班衙役捕班的捕頭。”
呃?
不僅郭業愕然,就連龐飛虎和程二牛都有些奇怪,這捕班捕頭秦威在三班衙役中是出了名的目中無人,眼裡只有上官,根本沒有同僚。
今天是怎麼了?竟然向一個剛剛入職的衙役自我介紹。
龐飛虎甚至猜測着,難道是因爲秦威知道郭業拿着縣尉谷大人的親筆書信來報道,而前來示好嗎?
不過,奇峰突轉,秦威介紹完自己之後臉上沒有和煦的笑容,而是一臉的蔑視死死盯着郭業,然後一字一字陰森說道:“聽說東流鄉郭業諳熟大唐律例,倒背如流,在下早就仰慕已久。嘿嘿,有時間,秦某定要討教一番。”
說完眼睛爆出絲絲精光,轉身疾走離開了大房。
大唐律例?
郭業心中頓時驚駭,因爲龐飛虎和程二牛不知道此事,他自己還能不清楚嗎?
當日吳家詐走劉阿芒,自己用得就是瞎謅大唐律例這一招啊。
郭業記得劉阿芒曾經向吳秀秀吹噓過,他們劉家縣衙裡面有人。
難道秦威就是劉家在縣衙裡頭的靠山不成?
如果屬實的話,嗨,真是冤家路窄。如此看來,吳秀秀與他假結婚一事,劉阿芒並非大黑鍋,這個秦威纔是他郭業要背的最大黑鍋啊。
看來,以後的日子,當真有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