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驕狂,劉永福卻也只能忍氣吞聲。
知道了日軍的作戰計劃,他也無可奈何,整個臺南,只剩下三十名親兵,再也無兵可調!
但是,劉永福決心,不能一槍不發就丟掉臺南!
在安平炮臺,他和他的親兵衛隊,將進行最後的抵抗。這種抵抗僅僅是象徵性的,他和他的三十名親兵衛隊全部戰死,從戰術角度上看,毫無實際意義。
但是,劉永福相信,他的死,有意義!
安平零星的抵抗槍聲,將向世人宣告,臺灣的最終陷落,不是日本人所宣稱的和平過渡,不是臺灣民衆與日本人的合作,臺灣人沒有向日本人低頭!
潮溼的海風通過瞭望孔吹進了地堡,夾雜着海鷗的鳴叫聲。
劉永福緩緩站起身來,手按佩劍,走到了瞭望孔前。
海風大作,陰沉的海面上白浪滾滾,濤聲如雷。
時間已經指向了十一點,距離日本人宣稱的攻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但是,海面上卻是空空如也。
日本人的艦隊還在視線之外。
劉永福的內心,卻是一陣慌亂。
正所謂慷慨赴死易難,從容就義難!
等待死亡降臨,時間顯得極爲漫長。
劉永福發出一聲輕嘆,正要轉身離開,卻又停下了腳步。
遠處的海平面上,出現了一個黑點。
“來了!”劉永福如釋重負。日本人的軍艦終於出現了!從早上六點開始,他就在等待這一時刻。
劉永福死死地盯着那個黑點,嘴角發出淡淡的笑意——對於他而言,死亡降臨是一種解脫!
然而,他的笑意卻又消失了,那個黑點越過了海平面,向着港口駛來,顯出船身的輪廓,黑點的後面,依舊是茫茫一片——海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條船,而不是日本人宣稱的一支龐大的艦隊。
劉永福眉頭緊皺。
難道,日本人耍了個花招,他們的登陸地點,不是安平?
如果真是這樣,劉永福反倒有些得意了!
其實,這個時候,日本人在哪裡登陸都一樣。
整個臺南的守軍只有三十人,日軍有三千人之衆,以三千人對戰三十人,還要耍花招,搞什麼暗度陳倉,那隻能說明,那些驕狂的日本兵,其實是一羣草包,他們也太看得起劉永福了!
海面上的船越來越近,劉永福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條福建漁民常用的小型木質漁船,漁船上沒有懸掛任何旗幟。
漁船駛入了港口,在碼頭上停泊了下來。
漁船身後的海面上,依舊是空蕩蕩的,只有一羣羣海鷗,在風浪中穿梭飛行。
劉永福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三十分,距離日軍的進攻時間,只剩下半個小時。
看來,那應該是一幫不知好歹漁民,陰差陽錯地鑽進了大戰前的安平港,日本人一來,他們就跑不掉了!
“去讓那幫漁民趕緊離開港口,再晚一點,就他媽的沒命了!”劉永福對身後的親兵說道。
親兵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劉永福回到他的座椅旁,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日本人沒來,還得等着!
地堡通道處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幾個親兵跑了進來:“秉大帥,小船上不是漁民,是大陸那邊的人。”
劉永福靠在座椅裡,依舊閉着眼睛,緩緩說道:“來了就來了,你們去好生招待,招待完了,趕緊送到臺南去,這地方要打仗了。”
這個時候,大陸那邊不管來什麼人,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親兵卻沒有動身:“大帥,來人要見你。”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什麼好見的!”劉永福不耐煩地說着,睜開來眼睛。
只見地堡中央,站着一個體態微胖的中年人,那人滿臉堆笑,向着劉永福拱手說道:“劉大帥,別來無恙?”
劉永福的眼睛裡頓時冒出一團火來,大喝一聲:“把這傢伙拉出去砍了!”
兩邊的親兵不明所以,見劉永福盛怒,不敢怠慢,架起來人就往外面拖。
那胖子嚇得面如土色,手舞足蹈:“放開我,放開我!劉永福,你也不問個青紅皁白,睜開眼睛就殺人,你發癔症呀!我又沒得罪過你,你憑什麼要殺我!”
劉永福一擺手,喝止了親兵:“你個狗日的,老子沒發癔症!老子清醒得很!也罷,老子就讓你死了明白!”
“你說!”那人說道:“劉大帥,我與你無仇,反倒有恩,你殺我,就是恩將仇報!”
“盛大年!”劉永福一拍椅子,罵道:“你他媽的對老子有個屁的恩,老子現在是看明白了,你狗日的和你堂叔盛宣懷,還有張之洞那個老王八,是編個套子讓老子往裡面鑽,把老子忽悠到臺灣來,說什麼只要堅守兩個月,援軍就到,現在日本人已經打到臺南來了,張之洞這個老王八竟然翻臉不認人了!說過的話跟放過的屁一樣,還他媽的說老子守臺灣,是老子自作自受!老子是活不了了,老子拿張之洞這個老王八沒辦法,你小子送上門來,來得正好,給老子陪葬!”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章軍的軍需官盛大年。
原來,章軍散夥後,盛大年得了個記名知府的頭銜,跟着他的堂叔盛宣懷,到張之洞的總督府當幕僚。張之洞器重盛宣懷,愛屋及烏,對盛大年也十分器重。
大清國把臺灣割讓給日本,全國一片譁然,各地督撫紛紛上奏,請求朝廷收回成命。但慈禧太后心意已決,頒下懿旨,誰要是再奏請朝廷收回臺灣,就治誰的罪!重壓之下,各地官員一片沉默。
張之洞心中不服,卻也不敢公開與太后老佛爺作對,暗地裡搞了個“保臺運動”,悄悄串聯了一批地方官員,尤其是東南沿海的督撫大員們,暗中向臺灣提供軍械糧餉,支援臺灣抵抗運動。唐景崧能在臺北搞出一個臺灣民主國,背後就有張之洞的影子,而劉永福的黑旗軍,軍械糧餉都是張之洞提供的。
負責與劉永福聯絡的,就是盛大年。
這大半年來,盛大年悄悄來過四次臺南,每一次都是帶着銀子和軍火,正因爲如此,劉永福和盛大年私交甚篤。那個時候,盛大年就是劉永福的衣食父母!
可沒想到,日軍登陸臺灣後,臺灣戰事愈發危急,張之洞卻突然變卦,斷了黑旗軍的糧餉不說,還把以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推得一乾二淨。
到現在,黑旗軍損耗殆盡,臺南眼看不保,劉永福被逼到了絕境,突然見到張之洞的幕僚盛大年,立馬認定,盛大年給他送銀子送軍火,是幫着張之洞忽悠他當替死鬼!劉永福怒火中燒!日本人眼看就要開戰,反正自己也活不了,乾脆,先把這個盛大年這個張之洞的幫兇宰了墊背!
盛大年見劉永福說起張之洞,知道劉永福誤會了,急忙叫道:“劉大帥,誤會了,我這次來,不是代表張中堂……”
“老子管你代表哪個,大清國的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劉永福大喝。這些天來,劉永福派出信使,向福建廣東各方求援,那些地方督撫們,前陣子還信誓旦旦要做臺灣的堅強後盾,可這些天來,個個都和張之洞一樣,做起了縮頭烏龜!
盛大年慌忙叫道:“劉大帥,我是代表總理衙門大臣、湖廣提督周憲章周軍長來的!周軍長重新集結章軍,前來增援臺灣,周軍人本人已經率一個獨立旅趕到了彰化,打死了兩千多日本人,章軍主力也已經從馬尾軍港出發,不日即刻到達臺南。”
“胡說八道!”劉永福怒道:“周憲章早就死了,章軍早就他媽的完蛋了!你狗日還來忽悠老子!媽的,老子被你們這些大清國的官忽悠了一輩子,臨死還不放過老子!少他媽的廢話,來人,把這個滿口胡話的盛大年拉到炮臺上,斬首祭旗!”
盛大年也是倒了血黴!羅鳴芳按照周憲章的命令,率馬尾軍港的章軍主力進軍臺南,需要先派一個信使,與劉永福取得聯繫,以便相互策應。一則,章軍弟兄們,只有盛大年認識劉永福,二則,盛大年與劉永福私交甚篤,也敬佩劉永福是條漢子,所以,盛大年自告奮勇,充當信使。哪裡想到,這個劉永福氣迷心竅,把盛大年當成了張之洞的人,任憑盛大年如何解釋也聽不進去,非要砍了盛大年不可。
親兵們拖着盛大年往外走,來到炮臺頂上的空地上,把盛大年按倒在地。
劉永福也出了地堡,站在黃虎旗下,冷眼看着盛大年,叉手而立。
一個親兵拔出大刀,就要動手。
盛大年死到臨頭,也顧不得許多,高聲大叫:“劉永福,你個糊塗蟲,老子死了倒也沒啥,耽誤了大事,我大哥周憲章必定要把你個老東西碎屍萬段!可恨我章軍弟兄們,眼看就要到達臺南,我盛大年看不到他們了!”
劉永福大喝:“盛大年,你他媽的死到臨頭還要忽悠我,你說的章軍在哪裡?”
“就在海上!預計十二點到達。”盛大年叫道。
劉永福擡頭看了看海面,海面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