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纏心

從郊區歸來, 我筋疲力盡,顧不得吃了幾口東西就回房間休息了。由於工作的習慣,我大致每天會記錄一下當天所發生的事情,然而當我像往常一樣雙手放在鍵盤上時,卻遲遲地落不下去了。關於今天的事,我記錄什麼?記錄蔣琪不僅僅精神出現了問題,而且還“局部”地變成血族了?上大學的時候看過《夜訪吸血鬼》,最近又被人拉着去看炒得火熱的《暮光之城》,此時我倒是心有餘悸地回想起來了,蔣琪的那雙血瞳跟那些令人豔羨(或恐懼)的吸血鬼基本一致。莫非這個小妮子也被某帥到掉渣的吸血鬼進行了“初擁”(血族將普通人變成同類的儀式)?也許是今天腦子真的被那雙血瞳攝魂奪魄了,我竟然開始很認真地思索着這個簡直荒謬至極的可能。

不對!除了血紅色的雙瞳外,蔣琪身上沒有半點它們的特徵,起碼,她的身子還是熱的……想到這兒我不禁笑了, 就算是她眼睛真的變了顏色也沒什麼大不了,我當時身體的不適反應多半也是跟精神上受到過度驚嚇有關,兩者之間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我收起電腦,打算洗洗睡了。當系統進入藍色的關機界面時,我突然愣住了。藍色?蔣琪今天曾很嚴肅地說過,我一開始是紅色的,後來懷疑、不相信她的時候又變成藍色了。這真的只是妄想症嗎?拋開她這匪夷所思的“顏色論”,她怎麼知道我當時確實心思一轉,情緒發生了變化?

“她總是說自己看到的人是一堆模模糊糊的顏色,大部分的時候是紅色的,情緒發生變化時又變成了其他顏色。 ”何歆是這麼轉述的。

“我能看見你的顏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是蔣琪自己表述的。

還是無法理解,我接受不了這個說法。也許只是巧合,她出事後的其他人也這麼說過,所以她對我當時那麼說有了相似的判斷;也許,她只是善於察言觀色,從我的語氣和話語中聽出了懷疑的意思。

很累,倒牀之後很快就意識模糊了。

恍惚間,我又回到了那個精神病院,周圍都是白色的,牆是白的,房間是白的,醫生的大褂和病人的病號服都是白色的。他們都木然地做着自己的事,無聲無息,如同機械一般,周而復始。 我開始從人羣中尋找蔣琪,他們也都像看不見我一樣視而不見。找不到她,在這個如果開了靜音的世界中,我發不出聲音,無法向眼前忙碌的人們開口詢問。我被這種無聲壓抑得喘不過氣來,開始在樓道中奔跑,奔跑,發瘋似的試圖用手抓過每一個遇見的人。他們似乎終於發現我了,邪笑着,鄙夷着,醫生和精神病人們一起像看瘋子一樣地看着我,然後放下了各自的活動,相互招呼着向我圍了過來,用同一種表情,同一種姿勢,一起看着我,無聲地開心地微笑着,將我圍在中間。人越圍越多,空隙越來越小,所有人都在繼續向中間擠過來,用身體緊緊地我擠在中間!我感到自己就要窒息了!

突然,在這個靜默的世界中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伍思陽,你是來找我的嗎?”這句話傳來的同時,一切不適都消失了,我回神間,周圍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彷彿剛纔那驚悚的一幕從來沒有發生過。而蔣琪就在我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直視着她,她沒有緊閉雙眼,而更令我鬆了口氣的是,她的雙瞳是黑色,正常、普通的黑色!這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似乎本來就該如此。我上前一步說道:“對,我是來接你的,跟我回去吧。”伸出手來要拉住她。蔣琪羞赧地也伸出了小手,我都已經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度了。然而轉瞬之間,蔣琪突然縮回了手,臉上不再含笑,而是換上了狠戾,她惡狠狠地說:“不對,你不相信我,我和他們一樣,你要把我丟在這兒!!”說着推了我一把,一個趔趄我穩了一下,卻驚駭地發現,蔣琪的黑色瞳孔慢慢變紅,終於變成了血紅,如同妖魅一般再次降臨!剎那間,周圍一切都變成血紅的了,那種血紅似乎是有生命的,似液體,又似氣體,在翻騰,在跳躍,似乎在鼓動着我作爲動物內心深處嗜血的基因,令我莫名地興奮而瘋狂!然而我一動都不能動,怔怔地看着眼前越加濃重的紅色在流淌,遮掩了雙眼,直至視線中的蔣琪也消失在那無盡的血紅中。

夜半時分,伴隨着一聲絕望的慘叫,我終於坐了起來。 又是噩夢,又是蔣琪,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若干年前我看過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當時匆匆翻了一遍,覺得很多理論都只是他的假設,看這本書完全不如看咱們老祖宗的《周公解夢》來得直接。但是,其中有些觀點我倒是非常贊同。其中一點就是,弗洛伊德認爲夢境是人類自己跟自己交流的一種方式。人們在每天的工作、生活中會遇到很多事情,產生很多想法,其中比較重要的會銘記在心,相對而言並不重要的事物往往會被忽略掉。但,忽略掉並不等於本人就不知曉,“它們”只是留在了記憶的深處。這當中扮演者篩選角色的就是人的潛意識,在清醒時,它將那些人們在意識中不能接受的信息過濾掉了。然而在夢中,潛意識丟失了篩選的職責,大量混雜的、細微的信息用着扭曲的方式呈現在人們腦中,提醒着人們某些細節,甚至是滿足某種需要。由於夢中各種事物被扭曲地不可捉摸,弗洛伊德推測到,夢境只是人們潛意識的冰山一角。無獨有偶,關於潛意識,佛家唯識宗的八識中有“末那識”跟其對應。唯識宗的大賢們認爲,末那識隱藏於意識之上,“恆與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等四煩惱相應”,是人們執着於“我”的根源,爲妄識。

我剛到松江市時的第一場噩夢可以大概理解爲,潛意識提醒我,也許將要見到的蔣琪會有身體上的殘缺。這是我之前一直故意迴避的可能。那麼,剛纔的夢境代表着什麼?我又究竟忽略了什麼呢?這種無力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已經抓到了走出米諾陶洛斯迷宮的線繩, 卻無法繼續前進一樣。

看看錶,凌晨三點,我又躺了下去,一邊閉目養神一邊盤算着,想找到答案,明天還得去五院,還得去找何歆!

事情正在悄悄地發生着很多變故,直到我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八九點鐘,將從網上查到的五院的聯繫電話撥過去時才發現。

“喂,你好,請問是松江市第五療養院嗎?”一夜煎魚,半宿未眠,我感覺自己聲音都沙啞了。

“你好,是的,這裡是松江市第五療養院。”對面傳來的一個年輕的女聲。

“我想找何歆,醫務部的主任。”擔心對方敷衍我,我又跟着加上了一句,“我叫伍思陽,你就說伍思陽找她。”

對面沉默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道:“何歆?先生,您確定是這個名字嗎?”

這話問得我一愣,記憶中昨天那位醫生的名字確實是何歆啊,我還看掃過她胸牌,絕對是這個名字,“對,何歆。”

“抱歉,先生,我們這裡沒有何歆,而且我們的醫務部的主任叫秦露。”

!!??

手機掉落在地,我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