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端着杏仁酥餅過來的, 放置書案上微笑,“郎君,在書房悶這大會子, 想必也餓了吧?妾身特命帶來的廚子爲您做了些糕點, 您嚐嚐?”
她揭開食盒, 那盒中杏仁酥餅做得十分精緻, “這是他們邊做, 妾身邊在一旁指導的,您快趁熱嚐嚐吧,連糖的比例也是妾身親手調製的。”
自從見到他, 她一直笑嫣如花,幾乎是殷勤討好, 而他卻只是淡淡看眼那些精緻糕點, 便道:“我不吃甜食。”
曼姝嫣臉一白, 不想他會如此說,還這麼直接拒絕, 居然半分情面都不講,好歹她也是他剛新婚的妻子呀?
她勉強撐着心中委屈,尷尬笑道:“這裡其實也沒放多少糖,你要不嘗一塊兒,嘗一嘗才知道好不好嘛……”
她意圖撒嬌來融化男人冷鐵樣的心, 然而話還未說完, 已被對方打斷, 口吻十分冰冷, “我不想吃, 你拿走。”
曼姝嫣心中不是滋味,但也說不上什麼來, 低眉順目,沉默片刻,眼中就要沁出淚來,她活了這麼大,都是別人巴結她,小姐脾氣還從未這樣得不到伸張過。
可是既然嫁過來了,受再大委屈也只得強忍着,畢竟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也不能再像閨閣中時那樣倚仗父母,往後她只能靠自己本事。
想罷,她收斂委屈,擡眼看他,臉上又換上一副含淚的燦爛笑容,“郎君你寫字?可是這字……”
只見好好一個“勇”字,上半部分寫得端正蒼勁無比,下半部分最後一個筆畫卻突然撇出去,她臉上微微一愕,又說不上話。
他既然這麼愛寫字,她本來是想誇頌他兩句的,誰知竟撞在馬腳上,似乎也沒什麼好誇的了。
煌焱低眉看一眼,五指按桌上,將紙張捏成一個團兒,擡手扔進牆角的廢紙簍,動作別提多利落。
氣氛一時尷尬無比,曼姝嫣說不出的委屈難過,跟她郎君在一起,她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種沉沉的壓迫感。
他寡言少語,氣勢陰冷,令她的心徹底寒入谷底。
但無論怎樣,她都是她丈夫呀,她不能還沒爭取就當一個逃兵!
想到這裡,低聲下氣:“郎君,你不喜歡吃甜食也不要緊,我已命人在新房準備一些解暑的綠豆湯,都是提前冰鎮過的,不如你到咱們房裡去嚐嚐?”
她大着膽子親密地挽上他手臂,誰知幾乎不近人情的煌焱,毫無預兆地一把推開她,從架子上取下一根毛筆蘸了蘸墨汁。
“父皇說我的字最近越寫越差,恕不能奉陪。你如果實在無聊,就去找小丫鬟們玩玩吧。”說最後兩句話時已不再看她,開始低頭寫字。
曼姝嫣微微一怔,心中氣惱,脫口而出:“難道我就是專門陪小丫頭們玩得嗎?”負氣說話,連秀眉都是彎的。
只是一見煌焱轉眼看向自己,那樣陰沉的氣勢令人膽寒,她又嚇得連忙收斂過往的閨秀脾氣,蒼白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淒涼笑容。
“郎君,爲妻想陪着你,你要練字,那爲妻就給你研墨!”她柔聲,就將書桌一角漢硯挪過來,開始研磨。
這方硯臺乃漢硯中精品,銅硯盒的硯蓋作獸身形,通體鎏金,上面鑲嵌藍寶石、紅珊瑚等,硯面則由石片鑲成,整體制作精巧,極爲美觀。
曼姝嫣看一眼,憂鬱:“這硯臺可真漂亮。”一邊研磨,一邊細細打量。
煌焱目光不由又落到她身上,見她右手研墨,左手不停往圓臺灑水,那刺繡精美的衣袖就在她手腕上上上下下,那枚月牙形印記再次落入他眼簾。
他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手上停筆,心中開始沉思。
他與她初次見面,並未看過曼姝嫣手腕,若她手腕上也有這樣的胎記,那她與她姐姐曼妃嫣,到底哪一個纔是他前世妻子?
心中震動,目光再度落到眼前女子的臉上。
她性情婉約,柔美溫順,跟那個曼妃嫣的個性截然相反,倒似乎與他前世妻子更像一些。
慢慢的,他凝視她的目光竟漸漸地深沉起來。
曼姝嫣擡眉不小心對上他陰鷙眼神,嚇一跳,手裡硯棒沒拿猛,一脫手險些掉落地上。
幸而煌焱及時出手,先是拽開她身,不使沉重硯棒砸上她纖秀小腳,一邊伸手撈住下落的硯棒。
曼姝嫣嚇得面色一陣慘白,身子在他懷中微微顫抖,過半晌纔回過神,擡眉凝視他垂下的冰山似的臉,顫聲:“多謝你。”
咫尺間,她吐氣若蘭,幾乎觸到他英挺的鼻間。
他立刻鬆開她身,撇開眼,淡淡:“我不是擔心你,是擔心我的硯臺,這可是父皇賜給我的心愛之物。”
他將硯棒放回硯臺,又將他的寶物推至書案裡側。
曼姝嫣本因他出手救自己而登時柔軟的心中,忽然又涌起一陣悲嗆,他怎麼能這麼小氣,她可是他的妻子呀?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心底裡覺得他對自己態度實在太過無情,可又無法開口,亦無處抱怨。
難道,這就是嫁進皇室的悲哀?
然而,這些事她也無心去想,因爲想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叫他愛上她。
她不是那種輕易妥協的人,不戰至最後一刻,絕不罷休。
什麼尊嚴、矜貴,她已通通不要,她只要一個成功的婚姻,要她的丈夫愛她!
想至此,眼中再也忍不住地垂落淚珠。
從清晨坐到晌午,從晌午坐到黃昏,煌焱始終都沒到新房。
自他倆成親,他就一直在書房,守着這滿大桌子菜,曼姝嫣臉色越來越難看。
中午準備一大桌菜,他沒來,晚上重新換一桌,眼看菜都快涼了,他還是沒來。
翠濃走上前,小聲:“妃子,這菜用不用奴婢去熱下?”
曼姝嫣搖頭:“不用,你去書房走一趟,就說我有事要跟太子他商量,讓他務必來新房一趟。”
翠濃應聲“是”,走出房間,片刻就來回話,“太子說他在書房用膳,讓妃子你自己一人慢慢享用,晚上……”
“晚上怎樣!”曼姝嫣板起臉孔,冷冷看着她。
翠濃臉色一白,小聲:“太子殿下說他今晚……就不過來這邊休息了,所以妃子您也不必爲他準備。”
曼姝嫣臉色一紅,“啪”地拍一聲桌子,怒道:“養你們這些下人有何用?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太子殿下不來,你再去請啊,我要你把他請到爲止!”
翠濃見她眼色不善、口氣敗壞,大爲驚詫,記得上回在羅綺觀儀殿見她可不是這般的大脾氣,但也不敢不想,更不敢違揹她意,連忙轉身又去請。
她本也沒抱希望,誰知翠濃面子居然這麼大,他居然過來了。
一進門就隨便找張椅子坐下,看一眼滿桌菜,眉心微微一皺,擡眼看她,淡淡道:“你找我有什麼事,說吧!”
曼姝嫣這次卻沒給他好臉色,板着臉孔道:“明日歸寧,禮物你都準備好了沒?”
煌焱想也不想道:“誰說我會去了?”
曼姝嫣霍然起身,不可思議:“你說什麼?你不打算跟我歸寧?”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丈夫居然已對她冷淡到這地步,他們纔剛新婚三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