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
一道纖細的窈窕身影佇立其旁,久久不動。路過的鬼魂見此皆無奈搖頭嘆息,心道又是一個不願離去的癡情種。彼岸花旁,思愁斷腸;縱使恩仇情怨,都伴忘川而逝。緣只一字,看破談何容易?
殊不知,當事妖並沒有那些過多文藝傷感的想法,單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盛世美顏中無法自拔。對着河面映出的絕色容顏忍不住感慨連連:“我可真美啊…”
對於身體的改變,地府官方給出的解釋是:這是對她平復生死簿的獎勵,讓她只管心安理得的受着就好。心大的小妖也沒多想,甚至還有點小開心,畢竟誰也不想幾百歲了還頂着一副小蘿莉的殼子是吧!
小妖嘴角笑容逐漸擴大,只是幫個小忙居然還提供整容服務,下次再有這種好事請盡情找她好吧!
在她身後充當背景板的黑白無常見此嘴角直抽抽。
“螢草姑娘,咱們都站在這裡好久了,是不是該走了!”
稀裡糊塗解決好生死簿燥亂事件的螢草菇涼受到了地府上下的熱烈歡迎,儘管過程她不記得了,總歸結果是好的啊!閻王大大更是大手一揮直接給黑白無常放了假,讓他們帶着螢草好好在地府參觀一下。
而哪吒那邊以還有事情沒處理完爲由被冥主給扣了下來,不能陪她一起參觀了。
本座還有事情交代,人一會兒再還你。————此句出自冷着一張臉的冥主大大。
某小妖驚恐臉,她何德何能能讓酆都之主親自過來和她解釋啊!!
儘管螢草有些懵逼,無奈地府官員太過熱情,只好盛情難卻。
在白無常的再三催促下,螢.戀戀不捨.草才一步三回頭小步踱到白無常身邊準備前往下一個景點。
“螢草姑娘,不都說美而不自知纔是最佳狀態嗎?你這豈不是背道而馳?”白無常死魚眼看向臭美的姑娘。
“嘖嘖嘖”
螢草伸出食指左右擺了幾下,“你這想法真是大錯特錯。”她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小白童鞋的錯誤思想。
“我可是一隻擁有正常審美的正常妖,對我這張臉的殺傷力有着明確清醒的認知。這種情況下還覺得自己不美,豈不是很虛僞。”
“你這簡直是詭辯嘛!”白無常說不過她,委屈屈。
這會兒,望着埋藏着無盡愛恨情仇的忘川河,伴着淒涼的哭喊聲,螢草腦中忽然閃過一片月牙白,沒由來的涌上來一股小文藝的情緒,她鬼使神差的朝白無常問出:“我聽說,你們這有一塊石頭,能觀人前世今生?”
見螢草終於有要離開的打算了,白無常生怕她反悔眼睛一彎趕緊點頭,“有的有的,我們叫它忘塵石不過大部分人更喜歡叫它三生石。”
……
三生石在奈何橋邊,奈何橋幽幽長長,隔在層層迷霧中,首尾不相見。從遠處看,倒很像人間西湖上的斷橋,橋的一端掛着一串大紅燈籠,上頭題了墨色的“奈何橋”三字。
賣湯的孟婆在橋這頭,投胎去的鬼魂喝過孟婆湯忘了前塵往事過橋去,橋的那頭是三生石。
三生石足足有成年男子一般高,立於奈何橋的終端。
只有那種情緣特別深的鬼魂才能在喝過忘魂湯後甚至記得在三生石下刻下來世的情緣。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來世,你已不是你,而他也不是他。
螢草有一個連猴哥都不知道的秘密。她擁有‘前世’的記憶,她記得自己來自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那個世界沒有神佛妖魔,卻有着數不清的便利。她能記起有關猴哥的一切,但是對於自己的過去卻一片模糊什麼也想不起來。
站在三生石前,螢草忽然有些好奇,她的前世今生,三生石是如何評判的?
懷着忐忑,惴惴不安的心情,螢草踏上了石階,伸出了手,貼在石頭上,果然什麼情況都沒有發生。她嘆了一口氣,比起失望更多的居然是惆悵,她也搞不懂自己一個妙齡少女妖怎麼會有這種心情。
“三生石的三生分別代表前生、今生、來生,相愛之後人們又一定會期待緣定三生。”
一道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聲音的主人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不,應該說是少女更爲合適。
十六七歲的少女,脫去了稚氣,美得像是一朵盛開的白玉蘭。
聽到熟悉的聲音,螢草驚喜回頭,一見來人彎起了漂亮的大眼睛,“哪吒,你回來了啊?事情辦好了?”
哪吒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小妖笑眯眯的仰起頭,將整張臉都暴露給他看。誰知不解風情的三太子像是沒注意到她容貌改變這件事,直接越過她去伸手摸了摸三生石,小妖立馬笑容消失。
她不樂意了有小情緒了。
見他又繼續這個話題:“三生石掌管着三世姻緣輪迴,你又不求姻緣,三生石自然是不會迴應你什麼的。”
真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被這個萬年單身藕教育感情之事,脾氣上頭的小妖有些不服氣,立馬嗆聲回去:“既然你這麼懂的話也來測測啊。”
三生石可不會說謊,有沒有感情一測便知。
她微擡下巴,一臉挑釁的看着他,眸中亮光流動。
這種激將法對三太子可沒用,哪吒望着三生石,眼中帶着她不懂的情愫,他貌似不經意的開口問道:“你現在,怎麼不叫我小相公了?”
本來淡定的小妖聽到他的問話蒲公英的毛都要炸開了。
幹、幹什麼!說不過她就要翻舊賬?
識時務的小妖精立馬認慫,雙手合十可憐兮兮開口:“那都是在開玩笑啦,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當真。”
那些姐姐們也都叫了啊!你那時沒制止,現在可不許秋後算賬哈。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這個認知讓他感到新奇,轉生之術,真的能讓人改變的如此徹底嗎?一句心中埋藏多年的話脫口而出——
“可是,我當真了。”
此話一出,他先是一僵,後又覺得鬆了一口氣,好像一塊一直壓在他心裡的大石頭忽然消失了。他看向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喊出她的名字,他說:“我當真了螢草,你待如何?”
‘砰砰砰———’
懷中的小兔像是脫繮一般不聽控制,那個眼神讓她心跳如鼓擂,垂在身側的手指也忍不住微微顫抖。這一眼,遙遠的彷佛隔了三生三世。
大腦死機了好一會兒才琢磨過勁來,哪吒……莫不是在撩她?
此時氣氛薰染的剛剛好,對面又是她覬覦已久的少年郎,她腦一抽,直接問出:“那你可願同我如情人一般相處試試?”
……
修行一途,脫出凡塵。太乙座下大弟子是一顆靈珠所化的靈,本就沒有入過凡塵,若不補上“脫出”這一過程,其實很難在修行上有所成就,修行本質上是一種自我成長和境界提升,不是埋頭苦修便能有成果的。
假如兩耳不聞窗外事,只單單自顧自提升修爲就可得道,天道也不會設下條條劫難叫修道之人去渡劫了。
他還是靈珠子的時候就相當不幸,迫於二人身份地位差距,只能無奈下凡自己尋找出路。然而靈珠子託生爲李哪吒,運氣也沒好到哪去,先是在母親腹中孕育三年,一經出世差點被生身之父當妖孽劈了,後又因與東海爲鄰和水中龍族槓上,最終自戕慘死,享年不過七歲。
雖然後來太乙真人又以金蓮藕爲他重塑肉身,但這蓮花身已算不得是人。哪吒在人世活了滿打滿算將將不過七年,他還不曾作爲人活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只是對從小陪伴他的姐姐有着天然的朦朧好感。
人族的情感實際上大部分都依託在三魂七魄之中,哪吒自戕時散了魂魄,再重生時其實就回到了從前的靈珠子。那時神志不清的哪吒捅了素女一槍,也間接刺激的靈珠子元神直接歸位,纔剛歸位就被匆匆趕來的女媧娘娘揮手給封了記憶。
嗯?你問爲什麼女媧娘娘不直接收靈珠子爲徒?
別鬧了,聖人收徒都是講究天命的好嗎?要是這麼容易的就收了,靈珠子他沒事閒的下去走這一遭啊。
總而言之,不管是靈珠子還是李哪吒,活到現在,感情經歷——零。
哪吒雖對父親有百般怨言與憤恨,再是不滿他膽小怕事,不肯信任自己,有一點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李靖與夫人殷氏的感情極好。
他雖毫無感情經歷卻並非不懂情愛,從小在這對膩歪夫婦的耳濡目染下,再遲鈍的人也能明白這就是所謂的“愛”。後來在武王軍中,土行孫鄧嬋玉夫婦剛成親不久還在磨合階段常常吵架,同袍們爲他們夫妻感情擔憂時,唯有哪吒不當一回事,他可是見慣了這種打是親罵是愛的相處模式。
所以,這小妖對她的感情他並不是不懂,只是…還不到時候。
聽到這種直白的問話,向來不可一世,不將世間萬物放在眼中的少年將軍心神恍惚一瞬。他從那雙琉璃瞳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雙眼的主人眼中心中皆他一人,帶着滿滿的情意。
她在向他求愛。
搞清楚這點的三太子慌了。
還沒等他有所表示,只見那小妖啪的一下拍在自己額頭上,喃喃自語:“我真是傻了,怎麼忘了你們神仙是不允許談戀愛的,美色惑人真是要命。”
哪吒這會兒倒是鎮定了下來,他有些奇怪螢草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詫異問道:“誰和你說的?”
這下輪到螢草懵了,“不是嗎?那楊二哥的母親爲何會被處罰壓在桃山下呢?還有七仙女,聽說也因思凡被剝了仙籍。”
哪吒:“那是因爲她們動了凡心,所以才被罰。”
螢草:“所以到底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哪吒覺得螢草的理解似乎出現了誤差,有些無奈的開口解釋:“凡心凡心,和凡人相戀纔算動凡心,仙凡有別就是身份上的溝壑他們都過不去。再者神仙找道侶是太平常不過的事,只要不耽誤正事就行。玉帝很忙的,他不會管這些閒事。”
不說別人,就說他們這一屆的同僚,成神之前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凡人,有的武王時期就成親了,還能爲了上天當神仙就和離了啊?玉帝他雖然自己是老光棍但他又不心理變態,還能要求臣子和他一起打光棍啊。
螢草:“…”
好傢伙,紅果果的種族歧視啊!談個戀愛還必須找同族才行?
螢草手指擺弄着衣角,低着頭喃喃道:“那我們也不是同族啊…”
雖說她不想承認,但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妖怪地位好像還不如人類。妖怪的實力是以化型爲基礎奠定的,實力強大的妖怪最後都會化成人形就沒有醜的。至於猴哥那是個特例!他變成人形還是好看的就是對自己的原型有着莫名的自信,總覺得自己猴子的樣子纔是最好看的,並以此爲榮堅決不改。
哪吒上前一步,伸出手放在小螢草毛茸茸的頭頂上,語氣輕緩卻帶着不容置疑:“小妖精,看着我!”
螢草聞言順勢擡頭,對上了哪吒那雙宛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彷彿夜空中最燦爛的星辰一般耀眼迷人,他說:“小妖精你聽好,有些話我只說一遍。現在的我不能承諾你什麼,但是我向你保證你所擔心的這些事在不久的將來都不再是問題。”
他已經等了一千多年了,再多等幾年又有何懼?等螢草順利歸位一切都將塵埃落定。到那時候三界中誰還敢妄言是非。
“不過…”哪吒話鋒一轉,神情嚴肅了起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和孫悟空儘快回到唐三藏身邊,保護他趕緊取得真經!還有,你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跟到最後!”
取經難道不是她死皮賴臉跟着的嗎?這怎麼還變成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了?螢草嘴角一撇,表情怪異的看着哪吒,她不想去取經,也不想猴哥去。
……
天漸漸破曉,大地朦朧朧的,東方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
哪吒將螢草送回了花果山。
這一百年裡凡間作亂的妖魔終於清理到了一個坎兒,需要出動天兵天將下凡清剿的強大妖怪已經不多,武神們總算可以排班巡邏,朝九晚五過得規律一點,所以哪吒現在還算清閒,無奈頂頭上司不給力總時不時的派給他幾個緊急任務,着實讓人惱火。
“哪吒你一定要記得常來看看我啊。”螢草拉着哪吒的袖子神情滿滿不捨。得到了哪吒的保證才淚眼汪汪的揮動小手絹告別。
看那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忽然覺得有些不爽不甘心就這麼離開。
“哪吒!”她開口叫住了他。
哪吒疑惑轉頭,只見之前還在百米開外的人轉瞬來到他面前,踮起腳尖動作極快的在他頰邊輕輕一吻,紅脣勾起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要記得想我。”說完直接騰雲而上,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少年。
在感知臉頰一陣柔軟的三太子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反應過來她做了什麼之後,‘騰—’的一下直接紅到了脖子根。
落荒而逃的小妖精也鬧了個大紅臉。
不過哪吒沒有躲,說明還是有點喜歡她的吧?她想。
少女情懷總是詩,那眉目含春的小妖一蹦一跳的回到水簾洞,冰冷的瀑布讓她一下子清醒了。壞了!剛剛太興奮完全忘了這茬了,她居然夜不歸宿了!猴哥知道的話一定會打死她的嗚嗚嗚。
…
太陽還沒升起,水簾洞內還是漆黑一片。
黑暗中,小螢草踮着腳尖,鬼鬼祟祟的貼着牆壁進來,洞中酒氣濃郁刺激的她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小眼珠一轉心中暗喜止不住的祈禱希望猴哥昨天喝多了還沒發現她夜不歸宿這件事。
然而生活有時候就是充滿了戲劇化……
“你昨晚去哪了?”低沉暗啞的聲音傳來。
螢草動作一頓,僵硬着脖子,顫顫的側過頭來,只見黑暗中,一雙金瞳幽幽地盯着她,一簇小火苗在他眼中跳躍。
本來還有些紅潤的小臉這下子全白了。
完了……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