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睡着了,突然跑到身上來的毯子,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時,門外響起千惠子的聲音,“說得好,慎一君。”她把拉門打開一點,跟起居室裡的兩個人打招呼,“我也不想偷聽,不過,已經中午了。”
巖橋慎一玩笑着回了一句,“您聽到的正是時候。”
聽他這麼說,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裝模作樣,做了個嫌棄的表情。
千惠子將這些互動盡收眼中,也順着巖橋慎一開起了玩笑,“雖然很謝謝你對我有這麼好的印象,不過,要是你真的欺負明菜醬,做母親的,可不會被幾句好話就說動。”
母親替自己說話,中森明菜喜笑顏開,神氣十足,活脫脫一隻耀武揚威的醜小貓。她這副天真模樣,讓巖橋慎一和千惠子,都忍俊不禁。
“母親。”
中森明菜看着千惠子,和她宣佈,“我和慎一,打算要結婚了。”她迫不及待,向母親分享着定下了終身的喜悅。
千惠子並不感到意外,這兩人的婚事是意料之中,只等着他們幾時開口談婚論嫁而已。沒有意外,只有“終於開花結果”的喜悅與欣慰。
巖橋慎一正了正身子,向千惠子低下頭,“請您同意,把明菜交給我。”
他鄭重其事的行禮請求,千惠子見狀,也低頭還了一禮,而當她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時,已經笑容滿面,“我們家的女兒,今後就請你多多關照啦。”
“雖然明菜醬有些缺點,或許時不時會給你添麻煩,但做母親的可以保證,明菜醬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千惠子眨動眼睛,被此刻的情景所感動。
巖橋慎一答應着,“是。我知道,明菜是值得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中森明菜在一旁,看着相互低頭的母親和男朋友,心裡高興,卻忍不住鼻酸。腫起來的眼皮沉甸甸的,眼睛也有些乾澀。她低着頭,聽這兩個人之間的對話,不知不覺,眼睛溼潤。
在這種時候,浸溼雙眼的淚水,反倒緩解了那樣的不適。
……
今年的正月,巖橋慎一獨自返回靜岡的老家。不像去年那樣,和中森明菜一起回來,是爲了向父母說明自己和中森明菜的婚事,商量巖橋家與中森家的見面。
進了家門,巖橋慎一看到玄關那裡放着一男一女兩雙鞋子,知道是朝子和成田寬之也回來了。
母親到玄關來迎接,巖橋慎一向她問好,“新年好,母親。”
巖橋千代點點頭,“歡迎回來,慎一君。”
“朝子和成田姐夫也在嗎?”巖橋慎一把脫下來的外套遞到母親手裡,向她打聽。
“這幾年,你們都是同一天回來,像約好了一樣。”
巖橋慎一笑了笑,“那倒不是約定好了的。……看來很湊巧。”
其實,他心中有數,朝子和成田寬之會在這一天過來。這夫妻兩個的計劃定的嚴絲合縫,輕易不會改動,更不存在什麼一時興起,既然往年是這樣,那今年也不會變更。
一進起居室,成田寬之跟他打招呼,“慎一君來了。”
年底各自忙碌的時候,巖橋慎一沒有去過姐姐和姐夫家裡。就這段時間沒見過面,成田寬之的臉胖了些,紅光滿面,看着就知道正春風得意。
姐姐朝子還是老樣子,連招呼也打得一如既往的客氣含蓄。這夫妻兩個,當姐姐的看着拒人千里之外,當姐夫的卻總是一副親切無比的樣子,若不清楚他們的品性,恐怕要犯迷湖。
父親巖橋將明今年與去年也沒什麼兩樣,靜岡的老家古井無波,看過了這一年,彷佛就一併看到了過去的十年和今後的十年。
巖橋慎一向父親行禮,巖橋將明“哦”了一聲,心裡想起去年跟着登門的中森明菜。
今年,巖橋將明也從除夕夜就開始做心理準備,正月裡,有可能要再見到那個女偶像。與心事重重的自己相比,太太就波瀾不驚,彷佛誰來也熱烈歡迎,從容應對。
“多餘的緊張會損害自己的身體與精神。”巖橋千代甚至還有挖苦丈夫的餘裕。
巖橋將明動了動嘴脣,想說“你出言諷刺自己的丈夫,這種話難道就不多餘嗎?”
雖說如此,巖橋將明自己認爲,他並不是討厭或者排斥中森明菜。
初次見面對她的印象不壞,然而,仍舊覺得不習慣。可是,做了一通心理準備,結果中森明菜並沒有一起來,巖橋將明又有點覺得失望。
成田寬之對着說話冷死人不償命的岳父,雖說也能應付得來,但究竟巖橋慎一到了以後,還是讓他舒了口氣,總算可以把使出的渾身解數收一收。
姐夫和小舅子兩個坐在一起,高談闊論。
兒子回來,巖橋將明不必再親自上陣跟女婿找話,也樂得清閒,把報紙翻得嘩啦啦響,但仍舊支着一隻耳朵,聽兒子和女婿之間的對話。
這兩個人湊到一塊兒,話題總能轉到藝能界的事上去。
“……廠商們第二季度的廣告預算,現在看來要有一番不小的縮水。”成田寬之把自己這邊的情報,分享給巖橋慎一。
電通負責支配企業的廣告預算,行情是好是壞,最先知道的就是它。
“這麼說來,泡沫破滅是勢不可擋嘍?”巖橋將明插話進來。
回答他的是成田寬之,“現在看來是這樣。”成田寬之故意在語氣裡帶上幾分遺憾,“先前的好行情,要對它說句‘再見’了。”
巖橋慎一聽在耳朵裡,笑着回了句,“電通MAN的行情怎麼可能會壞。”
正相反,廣告預算削減,還會增加電通MAN的權威。
“借你吉言。”成田寬之笑嘻嘻,拿起酒瓶,替巖橋慎一倒滿,“我不算什麼,慎一君你的行情,纔是值得期待呢。”
他說的是TRF出道的事。組合定在了一月下旬出道,從八日起,相關的宣傳就要大張旗鼓的開始。GENZO爲TRF的出道撥的經費十分足,雖然比不上大黑摩紀出道時那個驚人的過億日元的數字,但在新人出道的規格里,也絕對是第一等的。
現在與過去不一樣,大衆缺乏循着酒香走進巷子裡的耐心,獲取音樂成了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全世界的流行都擺在唱片店裡,數不清的風格等待着被挑選。
今時今日,不能再扭扭捏捏的等着口碑發酵,而是要把自己要推出的音樂直接捧到大衆面前,放在大衆伸手可得的地方。自然而然,就成爲了被優先選擇的對象。從大黑摩紀的成功出道開始,巖橋慎一就計劃,今後凡是要力推的新人,就必定安排大規模的宣傳。
當然,在成田寬之看來,一家剛成立沒幾年的唱片公司,能有這樣的手筆,其實也是在彰顯實力。
抓住了樂隊熱的時機,又遇上了唱片市場復甦並大有超過七十年代,迎來更加繁榮的跡象,這樣的巖橋慎一,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被他盡數握在了手裡。
“那我也借你吉言。”巖橋慎一同樣替成田寬之倒了一杯。
這兩個人又開始話裡有話,朝子聽出來,在心裡覺得真無聊。她正想着要起身離開客廳,聽到成田寬之說到,“說起來,今年還是明菜桑的出道十週年。”
提到中森明菜,朝子心裡想起件事來。她伸手去拿酒瓶,給自己也倒了一點,巖橋將明看到了,又開口:“朝子你還喝酒。”
朝子回了一句,“喝一兩杯也無妨。”
“我們的朝子酒量挺不錯的,豈止一兩杯。”成田寬之笑着調侃自己的太太。接完了這句笑話,他又若無其事,把話題轉回來,“十週年,肯定要忙得團團轉了。”
只看其他歌手們的週年企劃也能想得出來,慶祝週年的主題演唱會,新單曲和新專輯,唱片公司的精選集,各種綜藝節目。何況,中森明菜還要兼顧演員的工作。
“明菜桑是‘花的82組’對吧?”成田寬之回憶,“今年,要慶祝十週年的可多了。……不過,要是論起陣仗,誰也比不過明菜桑。”
接受了中森明菜是“自己人”的事實,巖橋慎一這個小舅子又前途不可限量,成田寬之不僅對她多有關照,也開始說起她的好話來。
雖說,那副偶爾言語挖苦的秉性,仍舊改不了,但也有所收斂。
不過,成田寬之跟巖橋慎一聊起中森明菜的十週年安排,未必不是一種試探,想確認這個小舅子在今年的動向。甚至,是這個小舅子對中森明菜的態度。
結果,也如願從巖橋慎一那裡,聽來了他所關心的。
“今年,我和明菜打算結婚。”巖橋慎一說。
這句話說出來,客廳裡有一瞬的沉默,好似按下了暫停鍵。但就在這一瞬之間後,如同把拉鍊拉開那樣,空氣重新流動。
而後,緊接着,就被巖橋將明一句話給冷到重新凍住:“不是奉子成婚吧?”
就連親生女兒朝子,也承受不住父親這句話,冷得站起身,說了聲,“我去叫母親過來。”
要聊結婚的事,當然得巖橋千代在場。
朝子一出去,巖橋慎一也閉口不言,等待着母親和姐姐進來。巖橋將明自知失言,低下頭,把手裡的報紙翻過來又翻過去,在心裡提前演練,等一會兒妻子也過來,坐在一起聊這件事的時候自己應該說什麼。
免得哪一句話被妻子給捉住,又要被送上一句還嘴都無處還的諷刺。
成田寬之面帶微笑,這笑容標準到如同戴上了一副笑容面具。他將笑容掛到臉上,心裡慢慢開始盤算,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在今年結婚,可能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出道十週年結婚,要是能利用起這個話題,絕對能引爆唱片銷量。對事務所和唱片公司來說,這個機會肯定不會放過。
事到如今,成田寬之面對着一個在唱片業界地位舉足輕重的小舅子,絕不可能再有那種“和別家事務所的頭牌結婚是自找麻煩”的想法。同樣的,成田寬之也不覺得,研音會反對這樁婚事。反正,就算反對,也攔不住。
門口傳來動靜,朝子跟在巖橋千代身後,母女兩個一起走進來。
父母和姐姐姐夫都在場,巖橋慎一又重新說了一次,“這次,之所以沒有邀請明菜一起回來,是因爲想和父親母親商量,關於結婚的事項。”
“我和明菜決定,要在今年結婚,希望能得到父親和母親,得到家人們的祝福。”
巖橋將明聽完了這番話,瞄了一眼旁邊的妻子,開口道:“原來如此,決定要結婚了嗎……”
他把事先在心裡排練好的話說出口。雖然無趣了一點,但總好過又說錯了話。
家中大事,巖橋千代等着丈夫發表完了感想雖說聽着讓人猜不着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纔在丈夫之後開口,“恭喜你們。”
她微笑着向巖橋慎一和不在場的中森明菜送上祝福。
“然後,也恭喜慎一你,要邁上人生的新階段了。”巖橋千代看着這個兒子。長大成人,離開老家奔向了東京,擁有了這樣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人生。
是人生機遇的奇妙,還是東京有着太多的可能?
無論是哪一種,在離開了靜岡以後,這個兒子的確是開啓了嶄新的人生。巖橋千代正因爲感受到這一點,才更加清楚,身爲父母的,事到如今,能爲他做的就是爲他的人生送上祝福。
“謝謝。”巖橋慎一低下了頭。
這種時候,成田寬之反而閉口不說話,拿出了女婿是外人的態度,彷佛只是湊巧聽到了這件事。說是湊巧,其實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
要不是剛好在同一天回了靜岡,肯定不會被專程叫回來,聽巖橋慎一宣佈這件事。不過,要說成田寬之到訪時,沒有期待能見到這個小舅子,那也未必。若非如此,也不會恰好由他開啓了這個話題。
成田寬之這一會兒不言語,朝子開口了,“之前還在想,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