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睡覺前又看到那把帶回來的吉他。瞧着它就想起杜悠予,鍾理把它拆了,抱在手裡試了試。

一切都剛剛好,順着他的手指,養熟了的寵物似的,簡直像爲他量身定做的。

鍾理撥了一會兒,心裡卻更難受了,把它包好了放進櫃子裡去。

杜悠予確實是曾經對他很好的,但再好的交情,也都是過去的事了。鍾理想着就用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第二天鍾理一進公司就不由自主變得垂頭喪氣。上面通知他,要換掉製作人,杜悠予不再負責他了。

這也並不意外,雖然又是一個打擊。

「就算沒有杜悠予,自己也一樣能做出想要的音樂。」

儘管堅定地這麼想着,腳步還是拖拉了起來。

就連對製作音樂那麼強烈的熱愛,也無法完全抵銷在這個空間裡的煎熬感。

等着電梯緩緩上來,門打開,一眼看到杜悠予也在乘客當中,鍾理愣了一愣,也不避嫌,大步走進去。

杜悠予就站在他身邊,但形同陌路,只低頭看手裡的報紙。那冷淡的模樣讓鍾理難受透了,乾脆也低頭看自己的腳。

又上了一個樓層,進來的人更多,電梯裡顯得擁擠,鍾理給人讓地方,胳膊就蹭到了杜悠予。只是輕微的相碰,杜悠予卻立刻避開,嘴裡說:「抱歉。」

鍾理瞬間覺得肚子裡「轟」地一下就有東西燃燒起來。

他到極限了。大家多少朋友過一場,來往坦蕩,沒什麼解不開的齷齪恩怨,又何必要生分到這種地步。

朋友做不下去也就算了,他不高攀,可這話如果不說清楚,他真要被活活憋死。

等電梯停下,杜悠予說聲「借過」往外走,他就大步跟上。杜悠予進了自己的工作間,他也踹開門進去,一把揪住反應不及的杜悠予,激動之下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就把杜悠予壓倒牆上按着。

杜悠予手裡還拿着報紙,背部「碰」地就重重撞上牆壁,有些愕然,站穩之後便垂下眼睛,看着逼近到他眼前的男人:「幹什麼?」

鍾理都快頂着他的鼻樑了,咬牙怒道:「你他媽的這樣算什麼意思?做不了朋友你就直說,我明天就不用來了,省得礙你的眼!」

杜悠予被按着,也不反抗,只微微皺眉:「用不着吧。工作是工作。」

鍾理越發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是個男人就痛快點,陰陽怪氣的算什麼?我是對不起你,可你他媽的又不是沒混帳過!我跟你計較了嗎?」

門又被打開,外面的人見了這陣勢就驚慌了,衝着鍾理:「喂,你要做什麼……」

鍾理來不及說話,杜悠予先皺眉道:「沒事。」而後過去伸手把門關上,從裡面鎖住。

鍾理也有些意外,而後聽他說:「沒錯,我是比你小氣。」

「因爲我對你的心思和你對我的根本不一樣。」

鍾理一時沒能明白,眼睜睜看着杜悠予走到他面前,覺得氣氛不太一樣,剋制不住就有些心慌。

正慌張地想着「這到底是要幹什麼」,杜悠予突然就低下頭,親了他。

親吻大概也只有短短的五秒鐘,而後嘴脣分開,杜悠予問:「你懂了嗎?」

鍾理沒懂,他維持着被突襲時滿臉通紅的窘迫樣,已經傻了。

等反應過來,鍾理簡直是慌不擇路地奪門而出,沒頭沒腦的,差點一頭撞在牆上。

受不了自己那丟人的大紅臉,怕被人看見了笑話,只能躲進洗手間裡,把腦袋塞在水龍頭底下猛衝冷水。

大冬天的用冷水衝了半天,噴嚏都打了好幾個,臉上還是漲得通紅。鍾理又急又窘,臉更加熱得快炸開,顏色怎麼也下不去。

這樣躲着也覺得很窩囊,但一看見洗手檯鏡子裡那煮熟螃蟹一般的臉,就只能繼續在馬桶蓋子上悶坐,躲在廁所裡不敢出來。

也不知鬱悶了多久,好不容易臉色恢復正常,心跳穩了,也不再暈頭轉向,感覺鎮定了許多,鍾理在烘乾機下胡亂吹了番頭髮,這才走出洗手間。

一出去就看見杜悠予在外面站着。

兩人眼睛一對上,鍾理「轟」地一下又一直臉紅到脖子根,之前的冷水都白衝了。

「……沒。」鍾理說着話,那個粗聲粗氣的自己突然就縮得小小的了,聲音也虛了,眼光就只在地板上打轉轉。

杜悠予笑着,像是嘆了口氣,掏出手帕給他擦了兩把頭髮:「你這傻子。」

鍾理滿臉發燒,窘得手腳沒地方放。又是害羞,又覺得辜負了杜悠予,挺不知所措。

「你不用爲難,不喜歡也沒什麼。」

兩人對着站了一會兒,杜悠予又輕聲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鍾理都紅通通地在杜悠予身邊坐着,一點聲音也沒好意思出。杜悠予安靜地開着車,還放了音樂,倒比他鎮定。

到了地方,車子停下,杜悠予沒開口,鍾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紅通通地訥訥了一會兒,說:「那我上去了啊。」

杜悠予望着他「嗯」了一聲,突然傾身過去。

鍾理差點以爲杜悠予要親他,一顆心都抽到喉嚨口了,結果沒有,杜悠予只是伸手爲他開了車門。

鍾理那顆心總算落回原處,舒了口氣。

「嘿,你客氣了,這門就算是焊上的,我也能開啊。」女孩子才需要男友這麼獻殷勤。

杜悠予看着他:「我知道。」頓了頓又說:「我只是想爲你這麼做。」

鍾理毫無防備,這麼一下,「轟」地一聲連腳跟都紅透了。

鍾理回去一晚上都沒睡着,一想到杜悠予看起來竟然似乎是在追求他,就懵了,全身的毛孔都一個勁往外冒熱氣。

下午從車廠趕去公司,手上活多,走得晚了些,死趕活趕,到的時候也還是遲了,杜悠予已經在等他了。

鍾理慌得一開口就說:「對不住,我走得慢了。」都知道杜悠予時間金貴,性子更金貴。

「沒事。」杜悠予倒是溫和,「你吃過飯了嗎?」

「我猜就是,多拿了個便當,你先吃吧,吃完我們再說。」

「行……」鍾理拆開飯盒,心臟莫名地又是一陣怦怦亂跳。

這放在以前也只是小事。但兩人關係冷到最低點了,再回復常溫,就像停電數日之後,突然來電,大放光明的那一瞬間,說你愛上電燈你也信了。

杜悠予坐在一邊看着他吃飯,微笑道:「慢慢吃,我不急。」

鍾理把頭低下去大口扒飯,埋着頭吃。杜悠予什麼都沒做,也能讓他覺得害羞。

杜悠予又回來負責他了,他寫的歌,杜悠予認真爲他評判修改,而後來談選曲。

「這兩首可以留下,其它的不行。」

「什麼?」鍾理大受打擊,自己認爲能拿得出手的,怎麼也該有十來首,哪知道幾乎全軍覆沒。

「你別急。不是說它們不好,只是現在不是時候。」杜悠予很耐心,「總有一天你無論做什麼大家都會買帳,到時就能談真正的個性。現在還不行。」

他說的很中肯,態度又溫柔,鍾理不知道什麼叫恩威並施,只知道就算是被否決,心頭也是暖和。

這邊一談妥,杜悠予又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最近當紅的少女組合,有個成員在發新專輯之前胖了五公斤,其實在鍾理看來還是很窈窕的,但過不了嚴苛的鏡頭那一關。

杜悠予只看了一看,就說:「這有什麼難,今天開始不準吃晚飯,午飯減半。」

那女孩子年紀還小,被說哭了:「我們跳舞太累了,我只是要吃飽而已啊。」

鍾理都覺得可憐了,杜悠予卻只冷冷笑了一笑:「想當女明星的每個都吃不飽。你現在吃飽了,以後很快就會沒飯吃,你還要吃嗎?」

鍾理看着小姑娘嚇得抽抽噎噎離開,忍不住說:「你對人家小女孩是不是太兇了?」

「我是一視同仁,」兩人視線對上,又互相望了好幾秒,不等鍾理害羞,杜悠予倒先有些靦腆似的,垂下眼睛笑了一下,說:「除了對你。」

鍾理一下午臉都是紅的,埋頭在排練室裡不敢出來。

他長到這把歲數,頭一回被人示愛,對象居然是杜悠予。

這可了不得了……

可他是不行的,他要娶妻生子的,老媽還等他娶個老婆回去,生一對孫子孫女呢。

正蹲着抱着吉他自言自語,忐忑不安,忽見杜悠予又推門進來,鍾理「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打斷你了?」杜悠予笑道,「不好意思。不過我是想順便問一下,今晚體育館的演唱會,你想不想去看?」

鍾理眼前一亮:「難道你有票?」

大師級樂團的首場全球巡演,好不容易巡迴到t城,可想而知,外面早連黃牛票的毛也搶不到。

「當然啊,」杜悠予微笑道,「這種東西我們總是有便利的。你想去的話就別再練了,早點休息一下,去吃個飯。」

鍾理喜出望外,撓撓頭:「可是票給了我,那你怎麼辦?」

杜悠予笑了笑:「嗯,我有兩張。」

鍾理「呃」地猶豫了。他也意識到這差不多算是約會。這不好,他又不能迴應杜悠予,杜悠予的心思精力花在他身上純屬浪費,白白糟蹋了,就跟給豬八戒喂人蔘果一樣。

不能瞎給人希望,明明不可能,還要騙朋友的溫柔,這太不厚道。

鍾理想來想去,只能又撓撓頭:「算了,我還是不去了,晚上得抓緊時間練琴,手實在太生了。」

「哦。」杜悠予笑道,「那也好,等練完了,我請你吃夜宵,剛好放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鍾理更爲難了,但不能不把話說明白:「杜悠予,咱們還是別一起出去了。我是說,就我們兩個人的那種。」

杜悠予一愣,像是突然也明白過來,「哦」了一聲,頓了一頓,就說:「是,也對,我瞭解。」

鍾理尷尬中又撓了頭,喃喃地:「對不住啊。我不是忌諱,我就是覺得,弄得不清不楚的對咱們都不好。我不能揣着明白裝胡塗……」

杜悠予搖搖頭:「沒關係。我有邀請的權利,你也有拒絕的自由,這是天經地義的。你別壓力太大了,真的沒什麼。」

「你不敷衍我,是爲我好,我明白。」

兩人面對面站着安靜了一會兒,杜悠予又說:「這樣吧,你晚上也別練了,不差這麼點時間。剛好有兩張票,你和歐陽一起去。」

「反正我也有事要做,」杜悠予笑了,「真的,我工作可比你忙得多。票別浪費了,好好去玩吧。」

鍾理忙說「那可不行」,杜悠予已經把票塞過來,笑着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別傻了。」

晚上和歐陽去了演唱會。都沒想過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觀看偶像樂團的演出,連主唱的睫毛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歐陽在盛大的氣場之下都呆了,鍾理也熱血沸騰,吶喊歡呼,聲嘶力竭。

然而無論多麼投入,他還是沒法不想起杜悠予。這麼好的位子原本是杜悠予的,結果現在是他在享受,而杜悠予還不知在哪熬夜加班。

一想就覺得挺不好受。

演唱會結束,散場出來,風一吹身上的熱氣就散了,肚子都咕咕叫。附近的餐館這時候都爆滿,塞滿了同樣飢腸轆轆的歌迷。

鍾理正和歐陽商量要買肉餅還是外帶面線當夜宵,進場時關掉的手機一開機,就有消息進來,是杜悠予的。

「xx樓上的火鍋還不錯,也很近,我幫你們訂過位置了,吃了暖和點再回去吧。」

鍾理把手機揣回褲兜裡,心情有點複雜,撓撓頭,還是拉了歐陽去吃。

大冷天的晚上,看一場演唱會,再吃頓熱騰騰的自助火鍋,是再痛快不過的事。這沒什麼可扭捏的,回頭謝謝杜悠予想得周到就行。

兩人吃得稀里嘩啦,熱鬧滾滾,味道確實好,湯底妙不可言,雖然價錢貴了,但也算值得。吃完了鍾理去前臺付錢,卻被告知:「這事先結過帳了。」

鍾理終於開始覺得不自在了,彆彆扭扭了一會兒,出了門還是打了電話給杜悠予。

杜悠予在那邊溫和問道:「你們吃完了?」

「打算回去了吧?今晚外面是不是不好叫到車?」

「地鐵已經停了,你們要回去挺遠的。我讓人送你們回家吧,車子差不多也該快到了。」

鍾理滿臉通紅:「杜悠予!」

「杜悠予,我沒法回報你,我對男人沒感覺的,我還得孝敬我媽呢。」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聽得杜悠予說:「你不用回報我,我只是想爲你做點什麼。你覺得很難接受嗎?」

鍾理臉越發漲紅:「你這樣,我會覺得欠了你的。」

杜悠予「哦」了一聲,半晌沒再說話,而後通話便切斷了。

鍾理心裡咯的了一聲,再打過去對方已經關機了。

鍾理難受壞了,是替杜悠予覺得難受,他這樣一個普通不過的男人,哪值得杜悠予那樣啊?